第 1 章 绪论[编辑]
研究缘起[编辑]
“兽圈”文化作为海外舶来品,自 20 世纪 60、70 年代诞生于欧美,在 80年代逐渐成长,于 2003 年前后传播至中国大陆地区。在 20 余年的发展历程中,我国大陆地区的“兽圈”经历了从小而美的“世外桃源”到不断对外扩张、逐渐被大众认知的过程。
受“兽圈”文化影响并积极参与其中的群体自称“兽迷”。日渐增长的“兽迷”数量进一步扩大了“兽圈”文化的传播范围;同时“兽迷”经常浏览的贴吧、论坛等网络聚集地鱼龙混杂,争议性内容的出现在所难免。虽然这一小众爱好大多被外界解读为“标新立异”“惊世骇俗”,但部分网民对其的审视则更显尖锐,更有甚者将“兽迷”的部分特质与某些精神疾病过度关联,进而对整个“兽圈”文化群体大加斥伐。媒体报道也倾向于从批判的角度评论“兽圈”文化。2016 年南方都市报微信公众号的推文就以《再刷眼界!兽人黄漫肆虐贴吧 Q 群,不少“老司机”尚未成年》为题,细致描述了记者“卧底”贴吧过程中的所见所闻,着重描写了贴吧内未成年人参与浏览并传播涉及“兽圈”文化的淫秽色情内容的情况。[1]由于报道客体并未被广大民众所熟知,所以行文中不免带有些许猎奇意味,但是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时主流视角下的“兽圈”形象偏向负面。
近年来,由于亚文化群体的多元化发展、消费市场的垂直细分以及人们在面对自身不了解的事物时秉持更加包容开放的态度,外界对“兽圈”的观察不再仅仅止于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基于以往个体经验的粗暴归因,而是更愿意以平等对话的方式探求“兽迷”们的内心世界与日常活动。例如,《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通过对几位受访者生活切片的描写,向读者展示了他们通过“兽”的形式重新构建了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以及“兽迷”之间建立的深厚且坚固的情感连接,“兽的身份帮助他们与同类建立连接,放下羞耻与脆弱,袒露心事,兽世界的小孩互相拯救。”[2]此外也有媒体开始关注“兽圈”文化覆盖之下的产业链条和消费市场,以 36 氪的报道为例,文章从“兽设”及“兽装”切入,向读者介绍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兽装”是如何从设计稿到最终落地成型的基本过程。[3]一个个独一无二的“兽设”“兽装”也成为了“兽迷”心中的感情寄托。
相较于媒体报道里克制的语言和客观的角度,社交媒体平台中对于“兽圈”“福瑞”的评价则更显得褒贬不一。大多数情况下网友对于“兽迷”的看法较为温和,他们被外界理解为“一群有着奇怪的小癖好、喜欢幻想、希望逃离现实的社恐”,“兽圈”则成为了刻板印象中性格内向人群的聚集地,圈内的核心群体更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幻想一掷千金。尽管人们会在浏览过“兽圈”相关内容后感到新鲜和惊讶,大部分人仍能够秉持尊重、包容的态度,但是在“兽圈”相关内容的评论区中“色情”“变态”“精神病”等评价依旧格外刺耳,让许多圈内爱好者受到了无端的指责和白眼。对于外界的误解,“兽迷”试图用“网络出征”的方式与群体外部对其不贴合实际的观点“对线”,可是这样的激情表达非但不能完全消除大众已有的刻板印象,反而容易将“兽圈”拖入新一轮的舆论风暴之中。
研究综述[编辑]
关于青年亚文化的研究[编辑]
青年亚文化研究作为亚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最早出现于二战后的英国。目前国内外学者对该概念的研究主要以伯明翰学派为出发点,因此综述主要参照芝加哥、伯明翰这两个亚文化学派出现的顺序进行整理,在此基础上对青年亚文化随时代发展的后亚文化转向做出延伸。
(一)芝加哥学派:亚文化研究的开拓者[编辑]
活跃于 20 世纪 20-60 年代的芝加哥学派率先提出了“亚文化”这一术语。
1947 年,弥尔顿·戈登从社会学研究的角度出发,将亚文化理解为“一个更大的
文化区域中的次等部分”。[4]早期的亚文化研究侧重于突显亚文化群体在社会中的反抗性、差异性等特质,将当时青年群体的反叛行为理解为年轻人对社会现有结构、生活环境的不满和挑战。彼时美国正处于高速发展的时期,经济利好带来
了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日渐完善的民主制度催生了个人意识的觉醒。急剧变化的
社会生活环境一定程度上激化了个体及群体之间的摩擦,从而导致犯罪事件频发、
社会危机加剧。因此,芝加哥学派的学者主要针对美国的移民群体、种族纠纷及
青少年犯罪等问题进行研究,将青年亚文化归纳为具有独特规范的、小众的群体
文化,并将其放置于社会文化的大语境中,着重从社会学的角度探讨社会边缘性
群体的特性。
芝加哥学派在对青年群体的研究中着重关注了他们的犯罪问题。罗伯特·帕
克在观察青少年的犯罪行为时,将青少年的反抗甚至破坏行为与社会结构变动的
大环境相联系,青少年对现实生活的不满、自身道德水平的下降和自我约束管理
的减弱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叛逆行为甚至犯罪活动;对此罗伯特·帕克将这类暴力
行为描述为他们的“自然堕落”。[5]阿尔伯特·科恩在研究青少年群体的“帮派文
化”后提出了“问题解决理论”,认为身处社会底层且难寻上升通道的社会结构
导致了男孩们“越轨行为”的发生,被社会价值体系排斥又难以获得认同感的孤
独使他们不得不尝试通过反抗的方式摆脱“地位受挫”的现实境况。[6]霍德华·贝
克尔针对社会边缘性群体的“越轨行为”进行观察时则提出了“标签理论”,他
认为“越轨者”倾向于以自我保护为目的做出反抗社会规则的行为,但是当“越
轨行为”威胁主流价值体系和社会秩序时则会被视为“局外人”,并由社会控制
机构贴上“标签”,同时这样的“创造”更加激发了越轨行为的出现。[7]
芝加哥学派侧重于在社会学领域探求社会大环境对于青年个体成长的塑造
作用,开创了青年亚文化研究的先河,其学者多采用经验性的研究方法,利用民
族志、参与式观察等方式探析青年亚文化。但是芝加哥学派更倾向于秉持自上而
下的管控态度,关注重点主要集中在犯罪学领域,探讨处于“被放逐”语境下的
青年群体与周遭环境的对抗以及应对冲突的措施。“越轨群体”被“创造”标签的过程一定程度上解释了青年群体出现颠覆性行为的社会成因,主动的自我建构
与被动的社会建构共同导致了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偏差行为。[8]
(二)伯明翰学派:青年亚文化的理论基础[编辑]
20 世纪 60 年代兴起的伯明翰学派则更多地从文化、艺术、阶级等不同角度
切入对青年亚文化群体的研究,拓宽了芝加哥学派在亚文化研究中较为狭窄的切
入视角。伯明翰学派在对英国工人阶级的研究中大力批判了美国的流行文化,“阶
级透视”的研究思路弥补了芝加哥学派学者以芝加哥为观察据点的微观区域研究
的局限。[9]
理查德·霍加特于 1964 年建立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简称 CCCS),同时他将英国的工人阶级与“文化”的概
念相接合,建构出了工人阶级文化话语,对英国的文化研究具有开创性意义;[10]
霍加特在探究受美国大众流行文化影响的英国工人阶级文化变迁时,对当时英国
工人阶级青年人堕落、颓废的生活状态进行了批判,认为他们的日常生活浅薄且
病态,将其称为“点唱机男孩”。[11]雷蒙德·威廉斯在对英国工人阶级及其工会运
动的观察中发现,青年工人们通过工会运动创造自身文化的价值属性,因此他将
文化视为一种普通的生活方式。[12]但是伯明翰学派的灵魂人物斯图亚特·霍尔并
不认同霍加特所描述的“堕落的工人阶级青年文化”,而是更加重视研究对象的
主体性。[13]
20 世纪 70 年代中期,迪克·赫伯迪格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中通
过对摩登族亚文化群体的个案分析,认为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影响与对霸权文化
的反抗间接地表现在“风格”中,并采取“拼贴”“重组”“盗用”等方式完成亚
文化群体对自身的自我认同和族群建构,但终究无法逃脱被主流文化收编的命运。
斯图亚特·霍尔,托尼·杰斐逊.通过仪式抵抗:战后英国的青年亚文化[M]孟登迎,胡疆锋,王蕙,译.北京:中
国青年出版社,2015:2-16.
其余的伯明翰学派学者还针对无赖青年、牙买加混混、足球流氓、朋克爱好者
等不同亚文化群体进行了研究,他们通过与众不同的生活行为、穿衣风格等方式
极力对外表达自身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差异。
伯明翰学派关于青年亚文化的研究成果主要可以被归结为“抵抗”“风格”
和“收编”三个关键词,立足于“阶级性”的立场描绘青年亚文化群体的表征与
实践等内容。[14]
斯图亚特·霍尔将“抵抗”理解为青少年群体借用独特的交往方式将自身与
成年人的社会相分离,凝结成“离经叛道、具有反抗精神的强大社会潮流”。[15]青
年亚文化群体一方面以“抵抗社会”的方式表达对支配阶级和主文化的不满,另
一方面将反叛的行为视作寻求身份认同的方式。
由于“亚文化的抵抗往往是风格化的、仪式性的”,[16]青年群体异常行为的表
征主要体现在闲暇领域,因此伯明翰学派将“风格”一词放置于“抵抗”和“收编”
的中介位置来解读亚文化,例如迪克·赫伯迪格通过对摩登族“风格”的深入发掘
阐释青年亚文化对主文化的颠覆意义。
青年亚文化群体的“风格”则时刻面临着被主流“收编”的威胁,在“商品
形式的收编”与“意识形态的收编”的共同作用下被主流文化所中和。原本独特
的小众文化产品经由市场化普及后成为了普通的大众商品,不再具有强烈的反叛
色彩,而是是作为寻常产品存在。支配集团为了实现对青年亚文化群体的管控,
利用“贴标签”的方式,通过主流媒体、暴力机关等国家工具对年轻人的偏离行
为进行控制和通话。[17]
综上所述,伯明翰学派在面对亚文化群体时既关注到了他们与商业之间的关
系以及消费主义对亚文化的影响,也关注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双向沟通,讨
论意识形态、阶级等因素对亚文化的影响和塑造。
(三)青年亚文化的后亚文化转向与中国的青年亚文化研究[编辑]
虽然 CCCS 于 2002 年 7 月关闭,但是伯明翰学派时代的落幕并不意味着学
界针对亚文化的研究告一段落,后现代主义的兴起与互联网的蓬勃发展为学者带
来了新的研究课题,即后亚文化的相关研究。
后得到了更多研究者正式的认同和支持。[18]在新媒体语境下,亚文化“阶级反抗”
的研究角度已经无法满足学者应对层出不穷的新兴现象,因此学者在后亚文化研
究中积极借鉴其他理论拓展理论边界;这一时期后亚文化研究的关注角度从传统
的“阶级批判”转向了对“亚文化所属群体”自身的研究。萨拉·桑顿结合皮埃
尔·布尔迪厄提出的“文化资本”理论在《俱乐部文化:音乐、媒介和亚文化资本》
中提出了“亚文化资本”的概念,认为“亚文化资本”的汇集能够帮助亚文化群
体建立认同感和归属感;桑顿通过对音乐俱乐部中青年群体的观察得出结论,“区
隔永远不是等值的差异之间的断言;它们通常要求一部分人享有权力而另一部分
人却低人一等。”[19]“区隔”通过“酷样”得以实现,而“酷样”正是判定其是否
为“内行人”的标准之一。
后亚文化研究依托互联网的空间虚拟性和时间共在性,以“场景”“新部落”
“生活方式”等新概念突出强调在新时期亚文化群体的流动性和可建构性,超越
了以往立足于“阶级性”的传统亚文化研究。因青年亚文化群体自身对于参与商
业文化并不排斥,后亚文化研究对青年亚文化与商业和娱乐之间的内在关联做出
了新的考量;并与时俱进在研究中突出了网络时代的虚拟化、碎片化的特质。
与此同时,我国的文化研究于 20 世纪 90 年代逐渐兴起。在互联网环境下,
针对青年亚文化群体的研究愈发得到了学术界的重视,尤其着重关注新时期青年
亚文化群体在虚拟空间中的身份流动特征。国内学者对于青年亚文化的研究主要
可以被归为三个大类,分别是对于国外青年亚文化相关研究及译著的梳理和延展、
对于国内在新环境下出现的具体亚文化现象的分析以及从社会引导的角度出发
对青年亚文化群体进行思想政治教育。
首先,对国外青年亚文化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对芝加哥学派、伯明翰学派
和后伯明翰时期的研究脉络的整理归纳及其理论的研究路径探析,其中以对伯明
翰学派的梳理为主。胡疆峰从伯明翰学派的经典理论研究着手,关注亚文化群体
风格的构成及产生原因、抵抗意义、收编方式及美学评价等问题,对亚文化的“风
格”问题进行了集中阐释;[20]他在与陶东风主编的《亚文化读本》中按照芝加哥学派、伯明翰学派、后伯明翰时期的发展历程整理了相关重要研究,详细阐述了
“抵抗”“风格”“收编”的内涵,为亚文化理论本土化提供了成体系的延展思路。
孟登迎通过梳理各个时期年轻人的反抗性行为,探讨青年亚文化群体仪式抵抗的
深层内涵。[21]在面向后亚文化的过渡中,对新理论的争议使得学界中出现回归伯
明翰学派青年亚文化学术理论体系的呼吁,对此马中红在解读自亚文化到后亚文
化的发展过程后,认为我国的青年群体已经表现出能够配适后亚文化研究理论的
文化症候。[22]
其次,针对我国青年亚文化现象的研究,学者多采用网络民族志、参与式观
察法及个案分析法等研究方法探析其成因、群体特征、展现方式等方面,其中较
为典型的研究对象有“恶搞”“二次元”“同人文化”“饭圈”“鬼畜”等等。这类
研究对青年亚文化的态度经历了从批判审视到理性正视并反思的过程,对于亚文
化群体的聚集方式和对外表达、不同亚文化圈层的组织结构、内容生产等进行深
入研究。蔡骐将“恶搞文化”的流行视为具有一定反抗意义的复制与拼贴,并强
调了“商业利益将是恶搞文化得以存活的主要动力”。[23]马中红、邱天娇在对 Co�splay 实践活动的研究中发现这一群体通过“扮演”“易装”的方式建构对自我、
性别和族群的认同。[24]王哲在研究网络同人小说及其爱好者时,以参与式文化的
视角切入,从历史、现状和传播方式的角度着重介绍了这一群体。[25]慕海昕、张
自中、彭兰在对豆瓣小组“女性玩家联合会”进行个案分析时发现女性玩家在参
与游戏时仍旧承受着父权文化的打压,她们通过成立在线社群的方式联合起来,
从而与主流游戏环境进行抗争。[26]
除以上两个大类之外,学术界也十分关注亚文化与青年思想政治教育之间的
关系,将青年亚文化视为改进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的视角,探析青年亚文化对大
学生的影响,着力帮助青年群体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以期尽量避免负面文化对于青年群体的冲击。[27]此外也有学者从网络平台技术逻辑[28]的角度出发,探讨亚
文化如何“出圈”等。
但是我国对青年亚文化的研究仍存在一些问题。首先,目前的研究成果大多
集中于对于具体现象的研究,偏重于描述性语言而学理性分析不足;其次,研究
大多沿袭西方青年亚文化相关理论思想分析中国青年亚文化具体现象,这样的研
究方式易与我国文化语境脱节,且较少有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视角切入的文献。
关于身份认同的研究[编辑]
身份认同是西方文化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起源于“认同”的概念。
(一)关于认同的概念界定[编辑]
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领域都对“认同”有着不同的解释和界定。
在哲学领域,认同被理解为“差异之上的同一性的辩证思考”。[29]在心理学领
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将其定义为“个人与他人或群体在情感上、心理上的趋同
过程”,其学生埃里克·埃里克森在此基础上延展了认同的概念,将其与“自我”
相关联,并将个人的认同放置于社会互动的大环境之中;[30]他将“自我同一性”
确立作为青少年成长的重要课题,个体自我意识分化之后,年轻人的现实角色与
其理想自我之间的冲突带来了青年期的“危机”,只有建立了“自我同一性”方
能顺利进入成人期。[31]在社会学领域,学者将认同与“身份”紧密相连,探讨个
体对于自身的认定及对自己所处社会网络关系的认知。乔治·赫伯特·米德将“自
我”分为“主我”和“客我”两部分,“客我”代表了社会价值取向对个体产生
影响后“自我”向他者寻求的认同。[32]安东尼·吉登斯在探讨“自我”的问题时认
为,“自我的轨迹具有连贯性,它源于对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认知。”[33]
综上,“认同”源于个体对自我的态度和感知,贯穿于人类成长的各个时期,
是一个在承担社会角色和回应他人期待中循环构建的动态过程。
在后续的叙述中更加侧重于从社会学视角使用认同这一概念,即形成认同的
过程中人类对于自我的认识相伴而生,与此同时也产生了区分自我和他者的族群
归属感、共同体意识等概念。
(二)关于身份认同的文献研究[编辑]
当前,国内关于青年群体身份认同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首先,从个体所处的社会网络关系及扮演的社会身份入手,分析“身份”为
其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例如教师、大学生、海外华侨等群体。随着生活环境的变
化、女性主义的崛起和两性观念的更新,“全职太太”“独立女性”“家庭煮夫”
等群体逐渐成为学术界较为关注的新兴研究对象。其次,学界对社会边缘群体、
亚文化群体的关注越发密切,例如农民工群体、同性恋者、二次元群体等。随着
网络技术的发展,对青年亚文化群体的身份认同研究也逐渐向网络社区的虚拟空
间进行延展;其中对青年亚文化群体的研究与“兽圈”文化密切相关,且“兽迷”
作为一种典型的聚集于网络平台、依托虚拟社群沟通互动的亚文化群体,后续的
文献整理主要针对青年群体在网络空间的身份认同研究进行梳理。
对青年群体在网络空间的身份认同研究大致可以被分为对青年群体的身份
认同建构行为、影响因素及测量方式和认同危机及其异化三个方向。
其一,对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建构行为进行分析。喻国明等人通过观察明星
粉丝群体在网络中组织的形成与衍化机制及其群体规则,发现粉丝个体的“内部
认同是划定身份边界的逻辑标准”,由此带来了不同粉丝团体之间的差异和间隔。
[34]郑熙青、谭佳从粉丝在日常文化生活中的身份表演的角度出发,分析粉丝身份
认同在流行文化与网络平台影响下的演变。[35]同时,网络空间飞速传播、高频互
动的特性也促使年轻网民的流行用语成为他们表露自身身份的重要方式。对此,
李继东、吴茜针对2014-2019年的网络流行语背后的身份认同建构机制进行分析,
结果表明青年群体更倾向于与通过官方话语协商的方式构建身份认同,抵抗性有
所下降。[36]成杰等人对“打工人”这一职场青年最常用的自嘲用词进行研究,以话语建构为切入点分析职场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与“打工人”在流行话语体系下
内涵的变迁之间的深刻联系。[37]
其二,对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影响因素及测量方式进行研究。吴静在测量御
宅族的身份认同时,将互动内容、情感交流、身份符号、文化资本等因素作为模
型的自变量,初步构建了御宅族在虚拟社区互动中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模型。[38]
冉华、邓倩以实证研究的方式分析大学生互联网的使用对其文化身份认同的影响,
发现大学生群体的文化身份认同从“认知-情感-行为”三步骤逐步递进,其文化
身份认同与互联网使用程度呈正相关。[39]
其三,对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危机及其异化进行研究。郑勋深入发掘了人们
在社交媒体中的身体实践,对打造“理想自我”的渴求越大,其身体空间可见化
程度越深,人们越依赖他人的评判标准,从而导致了自我的认同危机。[40]在社会
评价体系越发狭窄扁平的大背景下,蒋淑媛通过分析网络平台中的“鄙视链”现
象,对青年群体在成长过程中的身份焦虑和认同危机。[41]陈帅、林滨从消费文化
的视角出发,将主体的身份认同置于商品生产逻辑中的他者凝视与自我规训之下,
由此构建了消费权力网络影响下的个体的常态化异化过程。[42]
此外,也有大量文献从政治思想教育的角度对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进行研究,
例如杨红柳、钟明华通过研究香港青年人的国民身份认同分析其政治价值观念及
陆港政治价值共识。[43]
综上所述,国内当前青年群体在网络空间的身份认同研究更侧重以族群为基
本单位进行研究,研究方法多采用个案分析法、网络民族志、参与式观察法等,
总体上以质性研究为主。在探索身份认同背后的影响因素及测定标准时,学界目
前尚未建立统一的测量结构,且其中的量化研究多出自于心理学、社会学领域。
虽然关于青年群体在虚拟社区的身份认同的研究选题新鲜、紧跟社会事实,尤其在对认同危机及异化方面的研究反映出青年群体在个人成长期与社会转型期双
向影响下摇摆不定的迷茫状态;但是现有研究也存在分析视角分散、停留于现象
的描述归纳等不足。
关于“兽迷”及“兽圈”文化的研究[编辑]
“兽圈”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指代方式,即喜爱拟人化动物形象人群的集合体。
该文化由欧美及日本等地传入中国大陆仅 20 年左右的时间,大陆地区的“兽圈”
文化刚刚步入公众视野,正处于向外发展的阶段,因此相关学术文献研究较少。
有学者从自我呈现的角度,依托微博平台对“兽迷”在社交媒体平台中的基
本概况和对外展现进行了实证研究,证明了我国“兽迷”本土化、东方化色彩鲜
明。[44]我国台湾地区的青年学者则对“兽圈”的“男同志向兽人文化产品”阅读
者的阅读体验及外界对其的污名指控进行了研究,读者虽然在面对主流社会的污
名标签和御宅文化内部的排挤时感受到了多重压力,但是会通过匿名等方式进行
身份管理,尽力捍卫自身爱好。[45]近年来,青年学者逐渐发现了“兽圈”相关内
容具有的研究价值,尤其以针对“兽设”的研究较多。孙建业借用了“兽设”的
概念对美国电影中的动物形象进行归类研究,将其区分为“拟人”“类人”和“拟
真”三种美学形态;[46]屠玥同样依托“兽设”的概念,对成人向与儿童向两类电
影中的动物元素进行共性归类和差异分析,深入探讨动物形象在电影中的角色关
系、“兽设”的象征意义、人们的情感投射等内容。[47]彭天笑、林书羽从“兽装”
着手,分析“兽迷”在制作及穿着“兽装”过程中的具身实践,并对其行为进行
理论化的总结,将“兽装”上升为一种非电子化的“增强现实”,在这一过程中
“兽迷”的真实身体暂时离场,让位于代为“身体”的“兽装”。[48]
由于国内的相关学术性研究较少,因此文献资料的梳理以国外研究成果为主。
以 Sharon Roberts、Courtney Plante、Kathleen Gerbasi 和 Stephen Reysen 四位
学者为主所开展的国际拟人化研究计划(International Anthropomorphic Research Project,简称 IARP),通过参与“兽迷”的集会活动、浏览线上“兽迷”社区等
方式对这一亚文化群体进行研究,内容涉及“兽迷”自身及日常交往活动的方方
面面。该团队于 2006 年起首次开展了对“兽迷”的系统性研究,从社会心理学
的角度将其界定为“自认为喜欢拟人化动物形象的人”,[49]并通过论证在一定程
度上推翻了以往“兽迷”在媒体中存在的诸如“患有精神疾病”“都是同性恋者”
“内向孤僻”等刻板形象。2008 年,IARP 发布了第一篇“兽迷”研究成果汇总,
内容涵盖这一亚文化群体的人口统计学特征、“兽圈”基础内容介绍、“兽圈”的
文化活动等方面;[50]并于 2016 年发布的 2011-2015 年研究资料汇总中细致描绘
了“兽人艺术”“兽人文学”“马迷”“兽迷”心理等内容,极大地拓展了研究范
围。[51]
包含 IARP 的研究成果在内,国外学者对于“兽迷”及“兽圈”文化的研究
主要可以被划分为以下三个方向,分别是关于“兽圈”亚文化群体与其他群体的
对比研究、针对外界误解和污名指控的内容的研究和对“兽圈”内部群体细分的
研究。
首先,“兽迷”作为较新进入学术研究视野的亚文化群体,“兽迷”与非“兽
迷”及其他亚文化群体之间的横向对比更利于增进外界对这一群体的认识和理解。
例如通过对比“兽迷”“体育爱好者”等不同亚文化群体关于自身“社会身份”
的认同程度,解释其在人格、个性方面的差异;[52]以运动爱好者作为基准受试者,
测试该群体对“二次元群体”“兽迷”“马迷”以及自身所属群体的态度,证明了
并非所有的小众文化群体都能得到相对公平公正的评价;[53]通过测试“兽迷”与
“非兽迷”两组受试者对于面部识别的记忆及辨认能力的实验,以此论证群体偏
好对于面孔记忆之间的关系;[54]依据“橡胶手错觉”,测试“兽迷”与非“兽迷”
之间对于身体主权的感知差异,其实验结果表明“兽迷”对于非人类动物形态的关注和认同会削弱对这一错觉的感知。[55]虽然研究的切入点不尽相同,但是这类
对比研究都证实了真实的“兽迷”群体并非外界刻板成见中的负面形象。
其次,尽管缺少实证研究,但是媒体和不了解内情的大众经常将“兽迷”形
容为充满“性需求”或“性格孤僻古怪”的群体,报道中对于“兽圈”的描述大
多带着负面性的引导和猎奇色彩。针对外界对“兽圈”文化产品与色情内容之间
的过度关联、言谈之中常带有歧视意味的污名指控的情况,研究团队对“兽迷”
的真实情况进行了深入研究。在研究“兽迷”的“性动机”方面,团队学者假设
这一群体的性欲来自情欲对象的身份转换,即“幻想自己成为了对自己产生性吸
引的同类”,[56]该假设是外界对“兽迷”的常见误解,但是研究结果则表明外界对
于“兽迷”与色情的关联并不正确;而是“有限定条件的恋物情结”这一解释能
够帮助外界更好地理解部分“兽迷”的情感需求;[57]也有研究从社会互动的角度
出发,探讨“兽迷”加入“兽圈”与其自身“性需求”之间的关系等。[58]以上研
究均通过实验推翻了外界刻板印象中所认为的“兽圈”与色情需求之间的过度关
联。针对外界对“兽迷”的歧视情况,研究从亚文化群体和群体中的个人的歧视
程度的差异出发,证明了亚文化群体受到的歧视比个体受到的歧视更为严重,再
次证实了“污名化”现象确实存在。[59]
最后,针对“兽圈”内部的研究可以被简要分为两个方面。其一,对于“兽
圈”文化产品的研究,主要涉及“兽设”“兽装”“兽人文学”“兽人绘画”等内
容。例如通过实验测量“兽迷”对“兽设”的认同程度,得出群体内部对于不同
动物形态的偏好;[60]在“兽圈”中,男性成员更容易利用“兽装”的动物形态向
外探索和表达自身特质;[61]从拟人化动物形象艺术美感的角度出发,证明 “兽人艺术”是如何在真实环境中展现的。[62]其二,对于“兽迷”情绪因素的研究,主
要涉及“兽圈”为所属成员提供的情感支持、兽圈内部的情感共意等方面。研究
团队通过测量“兽迷”与动物之间的情感连接的方式了解“兽圈”这一亚文化;
[63]通过实验测定“兽迷”对于“抄袭及复制兽设”这一事件的接受程度和情感反
应,证实了“兽设”在“兽迷”心中独一无二的必要性,以及“兽圈”内部成员
对于“抄袭他人兽设”的行为保持深恶痛绝的统一态度。[64]
国外研究虽然存在“兽迷”身份认同相关内容,但多通过不同群体间对比的方式
进行测量。虽然大部分研究所处的社会整体大环境与我国“兽迷”日常生活环境
不同,但是我国的“兽圈”正处于对外发展的扩张阶段,与国外的“兽圈”文化
发展路径极为相似,因此国外研究成果仍然对研究我国大陆地区的“兽迷”亚文
化群体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研究意义[编辑]
“兽圈”文化作为众多泛二次元圈层中一个较为小众的亚文化,于 2019 年
逐步进入大众视野。在社交媒体的算法机制助力下,原有的“小而美”的小众文
化桃源因突如其来的外界关注而出现了迅速扩张的趋势。然而目前外界对“兽圈”
的具体内涵、范围界定、成员画像及其交往活动等方面的了解较为模糊,并且掺
杂许多刻板成见的色彩。
作为一个近年来刚刚步入主流评价体系的小众爱好,“兽迷”对于动物形象
或动物角色的喜爱和追捧并不应被简单归结于年轻人的反叛精神或猎奇心理。外
界也不应仅从固有的认知结构出发,用高高在上的论调将其批判为年轻人不切实
际的幻想;粗暴的归因方式加大了外界与“兽迷”群体沟通交流的难度,并不利
于其所属群体成员的身心健康,因此学界应当给予这个尚在发展中的亚文化群体
足够的重视。
理论意义[编辑]
首先,“兽迷”这一比较新颖的研究对象有利于国内青年亚文化领域的理论
发展。此外,国外针对“兽迷”的研究多倾向于从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出发,
更偏向研究这一群体的社会属性等内容;虽然将“兽圈”文化理解成为一种亚文
化,但是在文献资料中以亚文化视角切入分析其身份认同的研究较少。
其次,通过对该文化传播历史的溯源可以发现其基本来源于日本及欧美地区,
因此国内的“兽圈”在拥有本土特征的基础上更显露出明显的外来因素的影响,
如“兽装”“兽设”的风格呈现、圈内用词等。较之以往“圈地自萌”的状态,
“兽圈”当前正处于逐步被大众所熟知的对外发展阶段,这一特殊的圈层成长拐
点尤其具有研究的价值。虽然国外已有对于这一群体的研究,但将其放置于中国语境之下显然并不适用,因此针对我国国内的“兽圈”研究是必不可少的。
本研究将通过质性的研究方法,在立足于传播学视角的基础上,辅之以心理
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理论,从“兽迷”的表面现象入手梳理其圈内成员在面对自
我和同好时的情感连接,同时归纳“兽迷”整体的对外展现。
现实意义[编辑]
经过初步调查发现 Z 世代的年轻群体是当前国内“兽圈”的主力军,他们的
心理动向、情感需求、日常交往活动等方面都十分值得外界关注。但因一些主流
社会的刻板印象以及“兽圈”内部分群体通过或借助“福瑞”姿态传递不良内容,
“兽迷”正处于一种“被污名”的状况,经常与色情话题之间产生过度关联。文
章试图在理顺“兽迷”之间共情共意的情感内核之外,进一步分析更深刻的所属
群体成员自我认知及身份认同等内容,通过理性书写为被外界“十兽九基”“福
瑞控都是变态”等观点侵扰的“兽圈”祛魅,尽力还原其真实面貌,让“兽迷”
免于不必要的污名和成见,也能更好地引导其与社会主流价值观和主流评价体系
相配适。
研究问题[编辑]
通过梳理“兽圈”相关研究资料并对“兽迷”群体进行参与式观察,论文根
据目前我国大陆地区的“兽圈”发展状况和外界对“兽圈”文化的认知情况,提
出关于“兽迷”亚文化青年群体在身份认同方面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首先,从身份认同的角度出发,发掘“兽迷”个体对于所处亚文化群体的归
属感和参与感的深层认知。我国大陆地区的“兽迷”在参与“兽圈”文化建构时
的内在动因和心理活动是怎样的?通过与圈内同好的互动交往实践,“兽迷”收
获了怎样的情感支持或现实动力?
其次,在当今的社交媒体时代的虚拟空间中,“兽迷”是通过何种方法进行
群体情感认同的汇集?“兽圈”中成员之间的共同情感又通过何种流动方式对外
展现?在日常交往活动中,“兽迷”之间是否存在层级差异或鄙视链条?
再次,归纳“兽迷”感知到外界对于“兽圈”的误读有哪些?分析是什么原
因造成了这样的误解及认同危机?作为一个较为散落的群体,“兽迷”通过何种手段进行自我保护和对外抗争?
最后,在“兽圈”对外扩张的过程中,该亚文化群体的边界也逐渐发生变动,
因此探析“兽迷”所处亚文化部落的边界对于界定这一群体的范围具有重大意义。
结合“兽迷”对于自身情况的描述,为我国大陆地区的“兽圈”这个亚文化群体
做出初步的界定。
研究方法[编辑]
论文以“兽迷”这一亚文化群体为研究对象,从“兽迷”的自我认知、幻想
外构及归属感的角度出发,以此为依据研究“兽迷”个体层面的身份认同和情感
连接以及群体层面对外呈现的问题。基于此文章将采取定性的研究方法,主要使
用参与式观察和半结构化访谈法,探寻个别现象背后的一般规律。同时尽量将线
上观察与线下的“兽迷”活动参与相结合,在中立、客观的前提下深入“兽迷”
之间的内部互动过程,以此保障观察对象的真实呈现和自我吐露。
参与式观察[编辑]
通过参与式观察“兽迷”之间的日常交往及实践活动,更加准确地感受到这
个圈子的魅力的同时也能够迅速地拉近与研究对象之间的距离。鉴于笔者于
2020 年逐渐了解到“兽迷”“兽圈”等概念,也曾有意识地查阅相关信息、加入
B 站 UP 主的粉丝群,因此能够较为顺利地与该群体成员进行交谈,近距离地观
察“兽迷”的社会互动行为。
线上观察主要依托 B 站平台“兽迷”UP 主的粉丝群进行研究记录,主要聚
焦于“兽迷”在社交媒体平台对外呈现的样貌特征,从而进一步了解该群体成员
何时、何地、缘何“入圈”,在成为圈内的一员之后又是如何进行新一轮自我认
知和构建身份认同的过程,最后引出“兽迷”对于当前外界对于“兽圈”发展的
态度。此外,拟通过参加“兽展”“漫展”“兽聚”等线下观察的方式,感受实际
生活中包含“兽”元素的活动氛围。线上观察与线下体验并行,多角度地了解“兽
迷”这个亚文化群体。
深度访谈法[编辑]
鉴于受访者的特性,在访谈中将采取半结构式访谈法,以受访者是否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兽设”为分界标准。主要围绕受访者及其同好的亲密关系的建立,
以及受访者在参与“兽圈”活动、进行相关生产时的情感流动、态度转变等因素,
尽量还原受访者在“兽圈”的生活生产情景。
在数据的收集阶段主要采用社交媒体平台触达与滚雪球抽样二者混合
的方式,以此尽量扩大样本数量、丰富受访者来源。由于在通过社交媒体
平台(包括 B 站、百度贴吧、知乎和微博相关超话共计四个平台)发布访谈邀
请、招募访谈对象的过程中,触达到的“兽迷”所显露出的回避倾向较为严重,
因此辅之以滚雪球抽样的方式拓展受访人数。尽管 B 站并非是“兽迷”的专属社
交平台,但是 B 站作为当代青年群体的网络聚集地,其视频内容对年轻人有着较
大的影响,近年入坑“兽圈”的部分受访者大多表明自己第一次通过拟人化动物
形象接触到其深层的“兽圈”文化就是通过浏览 B 站的相关视频;此外 B 站平
台生态中极为突出的亚文化属性为不同文化圈层的发展带来了影响加持,其精准
的算法机制和高频互动的媒介属性使得众多“兽人 UP 主”及拥有拟人化动物形
象的虚拟 UP 主纷纷入驻,不仅从内容生产及传播的角度扩大了“兽圈”的信息
来源,也吸引了无数新生“兽迷”入坑、助力“兽圈”的扩圈。知乎、百度贴吧
和微博同样有大量“兽迷”聚集,相互分享讨论“兽圈”信息。但是知乎的问答
模式导致“兽迷”的互动强度较低;贴吧在短视频平台的冲击之下日渐衰落,用
户的交流频率大为下降;微博相关话题虽然内容丰富但较为混杂。相较而言,“兽
迷”在这三个线上平台的自我表露不如 B 站直接鲜明,且 B 站在受访者口述中
的出现频次远高于其他平台,所以对“兽迷”对所属族群身份的理解和网络化生
存环境的分析主要依托 B 站。
鉴于各个平台的用户特质不尽相同,为确保访谈样本具有代表性和典
型性,需要对研究对象的表达习惯、流动频率、活跃程度进行观察。基于
此标准选取了身份特征鲜明的“兽迷”进行沟通,并辅以滚雪球抽样的方式丰
富访谈样本,最终获得 18 名“兽迷”作为深访对象,包括 2 个文字形式的深访
和 16 个口头形式的深访。当访谈进行到第八位受访者时,部分研究问题已经
接近饱和,因此在后续的访谈中主要针对尚有空缺之处进行填补。
第 2 章 “兽”世界:青年亚文化视域下“兽迷”的起源及聚合[编辑]
我国“兽圈”文化在 20 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兽迷”群体由聚集在以论坛、
贴吧为主的萌发阶段,发展到以 B 站、QQ 等社交媒体平台的成长阶段。“兽圈”
文化也在逐步扩张的过程中逐渐被大众认知。
“兽迷”身份及相关行为的界定[编辑]
根据“兽圈”内部成员的基本认知,“兽迷”一词可以被概括为“喜爱具有
拟人化的动物形象的人”,且这样的动物形象需具备明显的人格化特质,例如拥
有智慧、能够直立行走、可以使用人类复杂的语言系统互相交流等要素,有着十
足的人类行为习惯。在英文中,“兽迷”被称为“furry”或“furry fan”,“福瑞”
正是“furry”的音译;同时,“福瑞控”“兽控”“毛毛”等说法也是“兽迷”一词
的常用代称。尽管上述词语的指代含义在情景表达中略有差异,但总体而言“兽
迷”这一词语指代对拟人化的动物形象感兴趣的群体,范围较为广泛。
“兽迷”一词同样代表了在网络社交媒体平台或现实社会中,因对拟人化动
物形象的喜爱而聚合在一起的亚文化群体,即后文主要探讨的内容。在我国大陆
地区 20 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兽迷”群体积极地参与拟人化动物形象相关文化的
内容生产及建构活动,成员的日常交往活动和文化产品的产业链条构成了“兽圈”
文化的核心部分。当前,“兽圈”文化产业主要涉及文本印刷、服装制作、绘画
设计等方面,如海报、绘本、“兽装”及其配饰、立牌、挂件等。同时也产生了
符合市场细分需求的工作室或社团组织,其专业化、精细化特征较为显著;此处
仅以“兽装”为例,少量且私人定制化的客户需求以及“兽圈”内部成员对于“兽
装”需呈现独一无二的原创性特质的群体共识,直接导致了“兽装”与艺术品的
制作方式极为相似——以手工生产为主、价格昂贵、工期较长且难以实现量产。
除产品主题为“兽人”相关之外,“兽圈”所呈现的文化产品的总体样貌与大众
认知中二次元相关的网络亚文化群体相似度较高;且由于“兽圈”的知名度并不
广泛,因此“兽迷”在“出毛”时经常会出现被不了解的人混淆为“正在 cosplay”
或“穿玩偶服”的情况。
为便于后续阅读,在此对“兽圈”的部分常用词语以及后文中可能出现的“兽圈”圈内话语做出必要的解释。
“兽设”(fursona)[编辑]
“兽设”即“兽迷”在进行“兽圈”相关活动时自行建构或选择的动物形象,
既可以是现实生活中的动物种类,也可以是神话中或幻想出的动物形象。大多数
情况下“兽设”由“兽迷”亲自设计,但“兽迷”也可以通过购买等渠道获得“兽
设”。
对于“兽迷”而言拥有“兽设”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兽设”至少由动
物形象的名字、性别和物种三方面组成,而一份较为完整的“兽设”还需包含其
具体样貌、性格特征、角色关系、所处世界的设定等内容。[65]“兽设”的可塑性
和故事性极强,几乎可以被“兽迷”无限地细化和延伸。
图 1 “兽设”双视图模板介绍 (图片来源:B 站 UP 主喵仔瑞狩,BV1co4y1S75C,06:08)
一般而言,“兽设”代表的是“兽迷”对于理想自我的期许,是立足于现实
的此岸对美好梦想乡的一种幻想投射。因此,尊重并保护“兽设”独一无二的原
创性成为了“兽圈”成员的基本群体共识,“兽迷”们普遍对于“抄袭”他人“兽
设”的行为秉持难以容忍的消极态度。[66]
(二)“兽装”(fursuit)[编辑]
“兽装”是“兽设”的具现化实体。与“兽设”一样,“兽装”同样具有独
一无二的特性。因“兽装”需模拟动物的外表和形态,如顺滑的皮毛、柔软的触
感等,因此其制作材料主要包含高密度海绵、填充棉、仿真兽皮、亚克力板、Eva
板材等,工艺复杂且制作周期较长。
大多数情况下,“兽迷”们可以通过付费购买的方式向“装师”(“兽圈”内
制作“兽装”的人)寻求帮助,以此拥有自己的“兽装”。但是“兽迷”私人定
制式的“委托”和高耗时的人工制作方式使得“兽装”的价格较为昂贵,一套完
整的“兽装”可高达上万元,因此许多“兽迷”也会通过学习网上的制作教程自
行组建“兽装”。
“兽迷”穿着“兽装”活动的行为被称为“出毛”。由于“兽装”的结构复
杂、体积较大且兽头部的形态并不符合人类的目视习惯,尤其在“全装”外出的
情况下更为不便,因此在“出毛”时能够拥有陪同人员的照看和协助也十分重要。
根据受访者描述,当前“兽装”与“兽设”的呈现样态可以被简略区分为三
种风格,写实风格、欧美风和萌系。顾名思义,写实风格的“兽装”与“兽设”
可以大致还原动物的形态,除“兽迷”直立行走的需求之外,写实风格对动物的形体结构基本不做额外的夸张处理,而是在毛发或眼睛颜色等细节处体现“兽迷”
的私人设定。欧美风和萌系的“兽装”与“兽设”主要受欧美地区和日本的动漫、
漫画的影响,更符合大众认知中对于卡通动物形象的期待,相较于写实风格而言
更容易令普通人感到亲切和熟悉;在动物的外貌形象和身形结构上具有较夸张化
的设计,尤其表现在大胆的颜色搭配和兽头部样态方面,如较短的嘴部、相对较
低的眼位和放大化的眼睛、耳朵等特征。此外,新出现的 K 系也得到了不少“兽
迷”的偏爱,但是由于这类风格在“兽圈”内部存在争议,因此不做单独分类。
(三)“兽展”(furry convention)及“兽聚”(furry meet-ups)[编辑]
“兽展”与“兽聚”的性质相似,都是“兽迷”线下集会、交友的场所。
“兽展”即以“兽圈”文化活动为主体的展会,大部分参会者需要通过购买
门票的方式获得进入“兽展”的资格。一般情况下,“兽展”会呈现部分“兽迷”
自行编排的“兽人节目”展演,如音乐、舞蹈等;也会提供“兽圈”的文化产品
给“兽迷”购买并进行相互的艺术交流。相较而言,“兽展”比“兽聚”的范围
更广,尤其体现在场地规模、展会时间、参与人数等方面,“兽聚”的本地化、
私人化特征更为突出。
“Furry-福瑞”:拟人化的动物形象[编辑]
拟人化作为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通常被运用在文学领域。人们以此方式拟
物为人,从主观层面为非人之物附加情感、性格等人的特征。
动物拟人化作为拟人化的一个分支,是将独属于人的性格和特点赋予
动物,使其以动物的形象承载人的思想感情、表现人的行为举止。简言之,
动物拟人化即赋予动物人格,将其“兽性”上升为“人性”,使“它”成为
“她”或“他”,也为动物被归类为道德主体的一部分提供了可能性。[67]
对于“福瑞”而言,主要通过神态拟人、造型拟人和行为拟人三个方面
体现其作为拟人化的动物形象,例如依靠双脚直立行走、进行人类的日常
活动等。
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历史溯源[编辑]
人类与拟人化动物形象之间的相互关系最早可以被溯源至原始社会中的动
物崇拜,动物崇拜作为自然崇拜母题下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先民身处恶劣的
生存环境和低下的社会生产力之下较为朦胧的原始思维。[68]先民面对凶悍猛兽产
生的无力感使得动物的力量在其心中被过度强化,彼时的猛兽所象征的不可抗力
激发了先民的恐惧心理,进而导致了人们对于以动物为主的自然之力渴求和依赖。
例如,现展于德国乌尔姆博物馆的“狮子人”雕像即属于 35000 年至 40000 年前
的奥瑞纳文化时期,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的最古老的兽形雕塑品。先民将自身对动
物力量的期待精炼为岩壁图形或器物纹样,这些动物形象最终升华为一个个不自
觉集体性符号,成为部落的图腾和神象。这类“兽形神”的展现方式代表着原始
人试图通过有形的强者形象表达对于无形的大自然崇敬之情。[69]
史前部落的图腾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逐渐拟人化,但动物形象虽普遍由野入
文,却不同程度地保留了原始物神和兽形神的痕迹。[70]生产力的提高为人类带来
了力量增幅,神秘的大自然在人类的眼中逐渐被祛魅,人与强兽同体而成的“人
兽神”成为了新的神祇形象,一定程度上呈现出“兽本”转向“人本”的趋势。
[71]以有着悠久动物崇拜历史的古埃及为例,其狮身人首的斯芬克斯即是当代民众
较为熟悉的形象,人与兽的结合更加充分地体现了宗教的神秘色彩。但是总体而
言,虽然埃及神象的发展符合“人化”的趋势,但是这些形象仍然呈现明显的原
始性,具有强烈的动物特征。而兽形神、人兽神这两种神祗样态在我国的传统神
话舞台中都有着较为完满的呈现,此处仍以我国民众心中知晓程度较广的人兽神
——“人首蛇身”的女娲和伏羲、“人身牛蹄”的蚩尤等形象为例,这类人兽元
素的结合同样显示了进入文明时代初期的人类对于仍然遗留兽化痕迹的“人形动
物”的膜拜。人对动物能力的想象、动物与人的结合形态被作为彼时的神祇和信
仰,拟人化与神形论相联系,经由神话传说留存至今。[72]
值得在此强调的是,以物喻人与泛灵论并不相同。泛灵论的支持者认为万事
万物都具有属于自己的“魂”“神”,具有自我驱动的力量和思辨的能力;在实质上即主张“寰宇间的万事万物作为自然界或有机体的组成部分均有生命、灵魂或
精神的存在”。[73]随着人类对于自然界中种种神秘现象的探索,泛灵论的思想也
逐渐被扩充为“泛神论”“万物有灵论”“万有在神论”等。在泛灵论中,客体拥
有的“生命”并非人类的独有特质,但在拟人化的过程中,人类可以赋予客体原
本独属于人的属性。[74]因此不能将对动物的拟人化等同于泛灵论。
仅依个人之见,对于动物拟人化形象历史脉络的溯源只是当今“兽迷”寻找
可能产生“福瑞”的原因的众多起点之一,毕竟语言记录工具的发展变迁已经让
当代人难以考证先民对动物精神的追求、力量的崇拜背后的具体自我意识和自我
认知。在历史的长河中,先民对于半人半兽形态神祗的信奉和推崇也并不能证明
彼时的信徒对动物拟人化形象的复杂情感与当下“兽迷”对“福瑞”的喜爱有必
然关联。同理,传统神话、宗教信仰影响下的部族或信徒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能代
表互联网时代中“兽迷”在虚拟社群中产生的情感连结。
但是这些曾在不同民族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拟人化动物形象仍旧为“兽圈”带
来了重要的参考意义。这些形象历经千百年的变迁化为易于年轻人接受的元素碎
片,为“兽迷”的幻想投射提供了想象的养料。例如在“兽设”创作中时常能看
到我国《山海经》中描述的众多精怪、传统神话故事里半人半兽的神祗等形象的
影子。
相较而言,人类文明开化至进入封建社会之后,真正意义上的动物拟人化方
才开始流行。以动物为基本叙述角色的寓言故事成为了拟人化动物形象的主要载
体,作者对动物寓言中动物角色赋予的“人格”特征与信徒对原始的兽形神祗或
人兽结合的神祗的崇拜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寓言故事中拥有人类智慧和情感的动
物角色也更加贴近现代“兽迷”对拟人化动物概念的认知。
拟人化动物形象的近现代变迁[编辑]
当人类进入 16、17 世纪后,人与动物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科学
技术的发展、宗教改革的影响和学者活跃的哲学思考共同推动了人们对于动物的认知。以往相对固化的神灵崇拜和宗教信仰经时间的流逝,已经因社会变迁中的
数次新观念冲击而大幅削弱。此时拟人化再次与人类中心论相联系,人作为观察
世界的视角和核心,通过拟人化的手段借助动物喻人。[75]
资本主义的发展推动了中产阶级在 18 世纪的快速崛起,社会总体识字率的
提高带来了对教育、娱乐儿童的文学作品的大量需求,儿童文学于 18 世纪正式
诞生。无数生动立体的拟人化动物形象在此后的儿童奇幻动物小说中陆续出现,
颠覆了动物角色在以往动物现实小说中的弱势地位,动物通过使用语言的方式自
我定义,在文本中获得了与人类平等相处的能力。[76]面向儿童的动物故事与之前
寓言故事类似,都是通过动物拟人化的方式实现道德教化或意识形态的培养。
即便动物通过文字扮演着“塑造人格和社会意识……的重要角色”[77],但是
在 18、19 世纪的文学作品中,拟人化的动物仍以工具或客体的身份出现。但进
入 20 世纪后,动物成为了故事的主体,他们掌握了使用语言的能力、拥有自己
的社会身份,其主体性逐渐得到显现,例如《爱丽丝漫游仙境》中口吐人言、身
带怀表的白兔子。白兔子引导主人公爱丽丝钻进了兔子洞,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的重要线索之一;读者借爱丽丝的所见所闻感受奇妙的历险经历,但爱丽丝也同
样是仙境的旁观者,是展现奇遇故事的工具。在此,“传统人类中心的主客体关
系被颠覆”[78],拟人化动物角色的塑造成为了抵制人类中心主义的方式之一。由
于这些广受欢迎的拟人化动物形象均“以动物的脸和直立的身体(包括手)为特
征,穿着(至少是部分)衣服,用人类语言而不是动物声音相互交谈,且思维和
行为更像人,而不是动物”[79],加之与其相关的作品大多呈现为滑稽和幽默风格,
因此又被称为“风趣动物”(Funny Animals)。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柳林风声》,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通过拟人化的叙事手法讲述了小动物们在河岸边的日常生
活和冒险奇遇;其中的拟人化动物角色在言行举止方面带有明显的成人化色彩,
场景描写带有极强的象征意味,显然《柳林风声》并非仅面向儿童读者,作者借
由动物形象构造出了一个安宁、有序的仿人类社会,以此反思现代工业发展对英国传统乡村体系的消解和侵蚀。[80]
同时,伴随着电视的普及和动画制作技术的发展,拟人化的动物形象也从书
本来到了屏幕中。以帕特·苏利文(Pat suliivan)与奥托·曼斯麦(Otto Messmer)合作
产生的“卡通名猫”菲力克斯(Felix)为例,菲利克斯猫身上附着人类的影子,
它个性鲜明、机智勇敢,因此成为了连续 10 年最受美国民众欢迎的动画明星,
在世界动画电影史上意义非凡;此外菲利克斯猫也是第一个成为流行商品的卡通
角色。[81]
1928 年,以米奇为主人公的动画电影《蒸汽船威利号》一经上映就轰动
了整个纽约,历时近百年发展变迁,成为至今家喻户晓的优秀 IP 形象。根据美
国学者 M.Keih Booker 的考证,“风趣动物”在美国本土的流行路径并非从印刷
品走向屏幕,而是相反。“最受欢迎的风趣动物角色先始于动画片,后来才成为
报纸专栏、儿童读物和连环画中的明星。”[82]
20 世纪中叶,“反文化”现象在西方社会的青年运动之中愈发明显,美国社
会学家弥尔顿在《反文化与亚文化》一文中正式将“反文化”作为一个社会学术
语,将其理解为亚文化的新型变体,以此描述某个群体与社会的主导价值观念和
行为方式之间的思想及行为冲突。[83]赋有反抗精神的青年群体成为了反文化浪潮
中的主力军,摇滚乐、性解放等均被视为反叛的方式。[84]在这其中,许多地下漫
画以拟人化动物形象为主人公进行反抗表达和艺术创作,并大胆颠覆以往“风趣
动物”的纯真形象,将其置于反文化的大背景下。此时的拟人化动物形象经过不
断发展、进化,更加符合现代“兽迷”的认知和审美。以美国著名地下漫画家罗
伯特·克鲁姆于 1965 年创作出的漫画《怪猫菲里茨》为例,菲里茨的四肢细长、
形象更加高大、身材比例也接近成年人。随后,为了继续推动“风趣动物”题材、
扩大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影响范围,漫画家里德·沃勒于 1976 年创办了号称“风趣
动物解放前线的官方机构”的刊物《Vootie》,早期的“兽圈”创作者们借此刊物
分享创作,《Vootie》也由此成为了第一本真正意义上面向“兽迷”群体的刊物,深受读者喜爱。[85]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来自里德·沃勒于 1978 年创作的成人漫画《猫
咪舞者奥马哈》,奥马哈被设定为一名带有猫耳、尾巴的脱衣舞者,此时拟人化
的动物形象与传统的“风趣动物”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差别。可见,经受了反文化
浪潮的洗礼之后,拟人化动物形象借助地下漫画逐步摆脱低龄化、儿童向的“类
物”限制,走向了更加类人化的“兽人”。[86]自此,拟人化动物形象完成了“人”
与“兽”的融合,真正地转向成熟。
《Vootie》于 1983 年停刊后,新的拟人化动物题材刊物《Rowrbrazzle》于
1984 年创刊,《Rowrbrazzle》也被“兽圈”视为第一本面向广大“兽迷”的业务
刊物,因此也是“兽迷”青年亚文化诞生的重要标志。[87]
由此可见,拟人化动物形象经历了从作为被崇拜和观看的客体到成为拥有自
主意识、推动情节发展的主体的漫长变迁。拟人化的动物形象成为了人类社会的
反映,人们借助动物之口抨击社会不良现象、表达自身诉求;同时被广泛传播的
各类动物形象又促进了“兽迷”群体的发展。
青年亚文化视域下我国“兽迷”的社群聚合轨迹[编辑]
我国“兽圈”社群的集散方向与互联网平台的发展步调一致,“兽迷”的网
络汇集地点同样呈现出从论坛、贴吧向各大社交媒体平台流动的趋势。
“兽圈”文化的萌发[编辑]
2004 年 01 月 01 日,我国第一个以“兽人”、拟人化动物形象为主题的大型
“兽圈”文化创作交流网站——野性疆界正式成立(后文简称野疆)。野疆设立
了“个人专区”,论坛中的 UGC 内容涵盖了“兽人”绘画、文学、影视等方面。
但是由于论坛背后的资金支持不足、网站空间不够稳定等原因,野性疆界于 2006
9 月并入另一个 “兽圈”文化交流网站——狼之乐园。狼之乐园于 2004 年 10 月
11 日开站运营,至今仍处于运营状态,但是已经禁止新会员注册。该论坛同样设
有线上聊天室、“乐园部落格”等此类利于“兽迷”进行情感沟通的版块;由于运营期间论坛站主、板块设置的变更和快速崛起的社交媒体平台的侵占,狼之乐
园用户的活跃度已然大幅下降。此后,国内又陆续出现了龙兽城、鳞目界域、野
性城邦、龙兽帝国等“兽圈”文化相关论坛。
上述论坛的开设运营时间正处于我国“兽圈”发展的初期,此阶段的“兽迷”
社群在论坛平等交流的大环境下逐渐萌发,圈层文化并不复杂,“兽迷”作为青
年亚文化群体的一部分也由此聚集成长。我国早期的“兽圈”较为散漫,虽在整
体上冠以“兽圈”之名,但在此概念之下不同流派和不同偏好的“兽迷”小团体
对于自身所处亚文化群体的认知并不同一。论坛的对外壁垒相对较为坚固,因此
早期“兽迷”之间信息传播的内聚性强、讨论交流的介入程度较高。
“兽迷”在百度帖吧这一网络汇集地的发展经历则与早期在论坛的聚集情况
如出一辙,“兽迷”在相同爱好的驱动下来到网络中的世外桃源,结交好友、交
流互动的同时也经历了混乱和纷争,不断找寻可以安置幻想与热爱的虚拟家园。
以兽人吧为例,自 2003 年 12 月 13 日成立至今经历了数次吧主夺权纷争,吧内
成员内讧、“爆吧”、删帖、混战等不良事件偶有发生,由此导致了兽人吧中的内
容曾被多次覆盖、反复清洗;加之时间较为久远,因此许多具体争议性事情的原
帖已然难以考证,大多仅能通过当时的截图和经历者的回忆窥探部分恩怨纠葛。
“兽圈”文化的扩张[编辑]
近年来,社交媒体平台的发展也为“兽迷”之间的沟通交流提供了更加便利
的纽带作用,“兽圈”亚文化获得了脱离固有传播范围,向其他群体释放影响力,
“兽圈”由此进一步发展壮大。我国社会主流文化的包容性日渐增强,并不将各
类小众的亚文化置于对抗式臆想的彼端,文化与文化之间的碰撞交流消弭了“次
元壁”的隔阂。
无数新鲜血液受到“兽圈”文化吸引,涌入以 B 站、微博等为主的社交软
件,以论坛、贴吧为主的早期“兽圈”文化汇集地在此冲击下迎来了不可避免的
衰落。“兽迷”们以“安置户”“流浪儿”自嘲,随后逐渐整体流向了以 QQ 为代
表的陌生人群组。社交媒体平台的巨大流量为“兽圈”文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曝
光度,与之前相对私密、专业性较强的论坛、贴吧的“陌生人社交”相比,“兽
圈”相关内容在社交媒体的井喷式呈现为这个曾经极为小众的青年亚文化带来了“扩圈”机遇的同时,也将其置于外界审视的聚光灯之下。
在 B 站中,兽人 UP 主和兽类虚拟主播(Furry Vup)的出现为“兽圈”青年
亚文化提供了新的呈现方式,或可爱或帅气的拟人化动物形象以崭新的方式出现
在 B 站的广大用户面前;视频平台不断推出的新型互动形式更加拉近了“兽圈”
UP 主与粉丝之间的距离,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互联网大环境下,“兽迷”积
极对外发出自己的声音,“兽圈”似乎在新的空间构建了一个理想中和谐美好的
“furry 社会”。但是 B 站作为短视频平台,UP 主们作为内容生产方占据了得天
独厚的优质发声渠道,“兽圈”相关视频作为该青年亚文化重要文化产品的内容
传播效果远大于用户基于此类内容的交流互动效果。因此,粉丝量较多的兽人 UP
主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了各自细分领域的“文化标杆”,话语权凝结收束之下
意见领袖的作用愈发显著。“兽圈”文化在微博的展现则较为复杂多样,兽人博
主与 B 站的兽人 UP 主在“兽圈”文化传播的作用较为一致,但总体上微博的信
息集散、资源分享的意味更加浓厚;“兽展”“兽聚”的相关信息、“画师”约稿
等与“兽圈”文化产业链条相关的内容都可以在浏览微博时呈现在“兽迷”眼前。
相较于依托线下强关系社交建立起来的微信好友网络,在论坛退场、贴吧遇
冷的互联网大环境下,除却 B 站、微博等圈层化色彩浓郁的社交媒体软件,“兽
迷”们仍然更倾向于留守于 QQ 之中。QQ 中大量的个性化设置和相对宽泛的社
群准入门槛更加符合“兽迷”之间的互动需求,成为“小动物们”互认身份、增
进认同并“在社会中表达身份逻辑的最佳方式”[88],从而使用 QQ 维护私人关系。
移动互联技术的发展为“兽迷”在获取“兽圈”相关信息时的数字跳跃带来
了技术支持,Z 世代青年群体作为互联网的“原住民”具备天生的社交媒体转换
优势,媒体融合程度愈发完善,便于“兽圈”文化内容传播的网络环境已然逐渐
形成。在社交媒体平台的流量加持下,“兽迷”亚文化群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
大发展,但其信息获取和互动交流则呈现跳跃性、板块化的特征。目前我国仍然
缺乏一个能够承载体量日渐庞大的“兽圈”文化的独立平台,以此支持“兽迷”
自由地交流互动。在不同界面、不同平台之间的跳转和传递构成了“兽迷”日常
交流互动的社交图景。
新鲜血液的快速涌入为“兽圈”文化填补了大量有生力量的同时,不同代际
“兽迷”之间的差异和矛盾也逐渐凸显。“兽迷”对于相关文化的认知程度并不
统一,加之圈内软色情内容争议不断、圈层边界模糊不定等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
引发了“兽圈”的争吵和分化。
第 3 章 “兽迷”的自我认同:幻想形象的对外展演[编辑]
在“兽迷”的感受中,“兽圈”是一个“小动物们互相抱团取暖”的幻
想乡,其中穿插着无数奇幻元素和奇思妙想的碰撞;在公众视野里,“兽圈”
却时常与色情、变态、心智不成熟等负面消息相关联。
不同的具身经验与较为分化的叙事习惯构成了相对独立的主体意识,
尽管部分“兽迷”会通过账号头像、表情包、个人文字简介等方式在网络
空间进行不同程度的自我表露,但仅从虚拟环境着手,分析“兽迷”线上
的风格化行为并不能全面阐释“兽圈”成员对自身主体认知和群体共有身
份的理解。因此网络中呈现出的“兽圈”与外界之间的观点冲突并不能以
外界不够了解“兽圈”文化、“兽迷”的自我表露不充分等理由粗暴归因。
基于以上分析,对“兽迷”的身份认同研究当从其幻想形象的建构过
程着眼,关注不同“兽迷”对自身拟人化动物形象的理解,研究其借用自
身“兽”形象的象征符号从事线上线下的双重空间实践行为。以“兽迷”自
我表露的方式作为切入点,考察动物形象承载的幻想投射和社会规制的结
构性压力对“兽迷”身份认同的影响。
以“兽设”寻求动物化身与个体需求的结盟[编辑]
在社交媒体极度发达的当下,以互联网为基础的虚拟社会化渠道可与
真实社会化渠道并行。[89]“兽迷”虚拟的幻想形象之下是真实的社会交往活
动,网络对亚文化群体的身份建构具有重大影响。“兽迷”将建构“兽设”
确立为明确自我身份的重要仪式,也是以现实手段帮助自身进一步贴近虚
拟“兽世界”的敲门砖。“小动物们”的故事由此延伸,动物形象与人类精
神共同交织出具有崭新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经验的“兽圈”。
自我的理想化表达[编辑]
安东尼·吉登斯将自我认同定义为“在个体的反思活动中被惯例性地创造和维系的某种东西”[90],人们的社会角色在现代性的影响下愈发复杂,个
体处于多方期待之下的同时也承受着多方压力。对动物幻象的渴望或表达
了“兽迷”对于理想自我的向往之情,或传递了身处高度现代性社会中的
不安之感。
尤其对于青年群体来说,恐惧自己无法回应他人的期待成为了产生自
我认同危机的重要源头;多重身份的场景切换带来的撕裂感更加剧了迷茫
焦虑的情绪。因此在现代性语境下,向“毛茸茸”的拟人化动物形象寻求
安定和满足成为了“兽迷”追求同类共鸣的方式,借助“兽设”在幻想世界
中重构自身意义,并借此实现自我认同。
我属于脸皮比较薄,又有点社恐,所以表现出来就是整个人挺安静的……很
多时候(遇到人或事)想去接触但又不敢……很羡慕那种外向的同学,所以在我
的设子就是超级开朗的小太阳类型……身份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受访者,咩
乜乜)
可能家里人因为我是哥哥就会觉得我有这样的责任吧,慢慢就养成了去照顾
别人的习惯……肯定也会觉得麻烦啊,但是真说不用我管妹妹那我也是真不放心。
兽设的具体职业还没想好,但肯定是个决策者、领导者这种。(受访者,哈鲁)
大多数受访者表示其“兽设”拥有与自己真实性格相近或相反的性格
特征,整体上呈现出对自身性格理想化、完善化的细节延展,其实质是以
建构“兽”的形态完成对自我的赋义活动。
但参与构建“兽”形态的亚文化族群并不等同于颠覆以传统话语为主
导的社会规范,而是“兽迷”通过为幻想身体赋能,以反叛戏谑或解构现
实的方式开启通往美好异世界的入口,在崭新的环境中获得被重视、被认
可的满足感。“兽设”的存在不单是为“兽迷”提供了“主我”的映射契机,
更是在寻找群体归属的过程中为“兽迷”带来了全新且易于融入的参照群
体,通过网络体验虚拟社会化并对自身在真实社会化进程中的部分脱节情
景进行弥补。例如在对自身成长环境的描述中,多位受访者表示自己在社
会化的过程中时常感到孤独。
我不算能够特别融入我的校园生活,总的来说对青春时光的回忆是比较独孤
的。(受访者,松漱前)
虽然不讨厌一个人行动,但是仔细想一想还是会觉得有点孤单。(受访者,芒
芒)
我很享受孤独的状态,但是也渴望交朋友,这两种感觉不冲突。(受访者,CY)
孤独感的来源有许多——独生子女的社会身份、偏内向的性格、进入
新环境后的不安和恐慌、不愉快的家庭生活和校园生活……这样的困扰在
个人成长过程中较为普遍,因此并不能将“兽迷”的情感特质粗暴归因为
扁平化的“社恐”或“内向”,由此反向推导出的“兽迷”在真实生活中处
于半封闭的状态的结论也过于武断。在孤独感的影响下,依托“兽设”展
开的异世幻想是一场长期的自我救赎。对于部分因各种情况难以轻松融入
周围环境的“兽迷”而言,孤独寂寞和不被理解似乎成为了生活的常态。
就比如说项圈这种,圈外人一看就会觉得是色情,然后引申出来我们多么病
态、多么心理不正常……但是对我来说就是个普通配件而已啊,毛身上配个装饰
很正常一件事。(受访者,阿明)
我单纯地觉得纹身很漂亮,但是现实里大家总会对有纹身的人多看两眼,再
极端点的就觉得人家不正经、黑社会之类……可是这明明就是个花纹,我把这些
放在我的设定里,其他的小动物只会夸这个样式好看漂亮,没人会想别的。(受访
者,我爱 fufu)
与成长的孤单相对应,“互相理解”“温暖包容”“共情”等正向表达则
是受访者在提及与圈内同好交流互动时出现的高频词汇,感受到“兽圈”
为其带来的支撑感,基于个体经验的积极反馈对外展示了出一个动物世界
的乌托邦式想象。但是对幻想世界和理想自我的偏爱并不代表“兽迷”会
因此而放弃真实自我,“人-兽”身份错乱和颠倒的假设情况于受访者而言更
像是一种公众刻板印象中的污名传闻。
不可否认的是圈子里确实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一些人对性的过度放纵、也
有个别人希望别人真的用对待动物的方式对待自己的……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三
观正常的普通人,看到这种(不良)信息也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但就是这小部
分极端个例给整个圈子带来了很负面的影响。(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拟人化的动物角色也是首先要具有人性的,情感和尊严和人类是一致的。(受
访者,头孢)
此外,尽管部分受访者拥有两个及两个以上的“兽设”,但是这部分受
访者均表示只有自己的“主设”最能够代表自己的动物形象,也最贴合自
己的期待,即“主设”与其他设定共同构成了受访者的角色集合。但角色
集合中的诸多设定并不会为“设主”带来“本体”归属的困惑,“兽迷”作
为真实世界中交往行为的发出方,有着坚定明晰的自我认知。角色集合中
的一些设定之间会相对独立、互不相关,但更多情况下是作为陪伴“设主”
的伙伴或家人存在。
内心情感的投射[编辑]
构思“兽设”的行为带给了“兽迷”自主构建心灵“护城河”、自由选
择幻想身份的机会,逐步丰满“兽设”、扩展世界观的过程暗含了“兽圈”
亚文化群体对社会主流规制的轻微反抗意味。
会给自己设定成超级学神,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类型,永远考试第一名。
但事实上我尤其厌恶应试教育。(受访者,圣火)
会让我的毛在他的世界里做我在现实中不会做的事情……类似炸学校……
小学的时候传过这种顺口溜,但是肯定没人会真的去做。(受访者,啊嘞嘞)
我对一些社会的恶性事件的处理结果不太能接受,即使这个结果是符合法律
法规的。但是我又做不了什么……我会把这种设计成一个发生在崽子生活里的情
节,然后对凶手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给他们彻底物理消灭。(受访者,芒芒)
多位受访者在对自己成长环境的描述中暗含了“主我”和“客我”的矛
盾,通过构建“兽设”的方式调节自身与所处社会节点的张力关系,将结
构性压力通过“兽圈”相关活动实践内化为对主流社会秩序、社会身份期
待的轻微对抗。“兽设”与“设主”的关系类似于两个可以互相切换的角色
在同一具身体中的共生共存,因此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之间的裂缝并不影
响“兽迷”对自我同一性的建构。法国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在对
六至十八个月的婴儿进行观察时发现,小婴儿有能力通过镜子分辨自己的
镜像、区分自我与他者,并由此产生主体意识;据此研究,拉康将认同视为“主体是在一种幻象中预期看到自己能力的成熟”。[91]依据其“镜像理论”
分析“兽迷”理想化的自我表露可以得出,尽管实现“镜像”内的理想情况
困难重重,但是对其投射的情感同样可以成为“兽迷”成为更好的自己的
动力。
但是并非所有立足真实世界的幻想投射都带有反抗意味,在对“兽”
身份进行想象性建构时,“兽迷”现实生活中经历的情感同样会通过“兽设”
得到反馈。
我妹妹比我小 9 岁,现在我上大学之后也就寒暑假能见到她……有时候还挺
烦她的,给她讲题还经常对她发火,我一直觉得和妹妹没什么交流。想兽设的时
候真没考虑妹妹的事,但是莫名其妙就给自己设计出了哥哥的身份,连名字都跟
她有关系。(受访者,哈鲁)
我是独生子女,家族里也没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小时候还挺孤单的。性
格又比较被动,有时候还很拧巴,大家就会觉得我不好接触。……其实我挺喜欢
热闹的,所以我的毛有很多很多朋友,是人见人爱团宠。(受访者,圣火)
受访者通过对理想化角色的想象,将自己的真实情感与幻想形象的紧密
连接。动物形象下幻想自我的异世生活成为对现实自我的补偿和奖赏,建
构“兽设”的思维活动也为“兽迷”带来了在三次元世界坚持下去的力量。
在访谈中,“兽设”的性别展现也呈现出了极为突出的共性,即部分“兽
迷”在性别设定方面采用“无性别”“双性别”或“逆性别”的方式为自身
“兽设”赋予性别特征,具有明显但轻微反抗表征的风格。
我其实对女生、男生都动心过,这应该算是双性恋吧……“兽设”的性别这
方面好像就没有考虑过要给崽子设定性别。(受访者,芒芒)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很不愉快的经历,会对部分异性有一些排斥……我所有的
毛都是无性别的……这种设定确实和之前的经历有关系。(受访者,头孢)
我对自己的认知是属于泛性恋……两个设子的性别都是男,因为觉得很帅啊,
而且还可以磕 cp。(受访者,啊嘞嘞)
我大概从初中起觉得自己可能是同性恋,比较幸运的是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觉得我这样算是个问题……在我的设定里我有两种性别,可以根据心情互相转
化,但是不可共存。(受访者,阿明)
我的设定是中立性别,但是一般情况下会以女孩子的衣着形象呈现。(受访
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这样的性别指涉隐晦地彰显了部分“兽迷”在成长时期对于自身性别
理解的迷茫和困惑,以及对于社会规制下异性恋性别秩序的抗争和不满,
亦是对传统叙事下性别议题的反叛。对不愿全盘接受当下社会标准化性别
秩序的“兽迷”而言,将现实既有的性偏好代入对幻想动物形象的投射中
是一件顺理成章地事情。此类设定并非是性别的倒错,而是真实渴求的表
征,所以其“兽设”的“无性别化”“双性别化”和“再性别化”的现象较
为显著。
“兽迷”试图以移情自己的幻想动物形象的方式超越现实规制中严格
的性别限定,展现出了逃离二元性别体系及其传统评判规范的美好愿景;
在幻想中体验精神快感、获得自我成就的同时,对已经固化的二元性别社
会观念进行沟通协商。但是赋义于“兽”的性别转换行为实则超出了基于
人类已有认知经验的社会评判体系,极大地弱化了“兽迷”挑战性别规范
的内涵。
网络世界的符号化呈现[编辑]
“兽设”以图像、Live2D 等可通过视觉感知的方式呈现,既塑造了“兽圈”
在虚拟空间中的外在景观,也是圈内同好识别、理解同类的符号载体。大多
数受访者选择将自己的“兽设”作为其网络化生存的第二形象,并以网络
平台头像、账号背景图等方式呈现。
借用“兽设”表达身份归属成为了圈内一种具有集体性质的行为,主
动或被动地成为了视觉传播的元素,暗含强烈的身份表露的象征意义。鲍
德里亚用“拟像”的概念指代此类非真实的拟仿,作为一种能够以视觉形
象对外呈现的亚文化内容,“兽设”的视觉符号属性为“兽迷”在后续实践
中自我展露、自我表达的方式奠定了基础,向外传达“兽迷”的兴趣爱好、
性格特点等信息,使图像叙事成为可能。
“兽设”符号化呈现的背后是“兽迷”拟像的在场,对虚幻梦想乡的向
往并能不代表“兽迷”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更多情况下是通过移情投射
的方式完成自我实现。当真实世界被影响侵占后,网络社会提供的超现实
感为“兽迷”创造出了更加自由的交往空间,差异化的个体表征带来与众
不同的自我满足感,在虚拟世界营造温暖和睦的理想之乡。这一切恰如居
伊·德波的预言,在庞大的“景观堆聚”之下影像的催眠影响变得直接且真
实,[92]“兽迷”置身于相对独立但又紧密连接的符号世界,乌托邦的美好愿
景似乎触手可及。
“兽设”作为“兽迷”的象征符号,被赋予了相应的角色身份、拥有人
格化特质。若将“兽圈”虚拟空间的交往行为视作“兽迷”的网络剧场,
“兽设”具有强烈的面具色彩。欧文·戈夫曼在对“表演剧班”的概念进行
阐述时,将其视作一组在“单一常规程序中协作配合的个体”,参与剧班的
表演人员通过“协定”促成彼此合作;“前台”中的表演者按照规则秩序对
外展现符合他者期待的自我形象,“后台”则被隔离为保证个体得到暂时但
充分的放松的区域。[93]“兽设”的面具效果及网络虚拟场景成为分隔真实“前 ]
台”与幻想“后台”的帷幕,拟人化动物形象可以帮助“兽迷”暂时脱离真
实生活中的标签和束缚,展现出本真的自我,缓解来自“前台”现实世界
的不安和疲惫;同时与自我本体的“前台”灵活切换,协调虚拟形象与真
实身份的关系,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延展理想形象的目的。
不少受访者表示在融入“兽圈”之后,共同的兴趣爱好和扩大的交往
范围使其变得较之前更加开朗、外向了一些,可能会比之前要敢于表达自己
的想法了,自我感觉在与人沟通这方面有了进步。(受访者,圣火)这正说明尽
情展示本真自我的“后台”幻想世界帮助“兽迷”突破了来自“前台”真实
世界的桎梏,在“前台”“后台”的切换中通过同好的正向反馈完成自我塑
造。在这样的互动过程中,“兽迷”的自我认同被不断地强化。
以“兽装”为载体重塑自我躯壳[编辑]
“兽装”作为“兽设”的具象实体,与“兽设”一同成为构建“兽圈”
亚文化的主要成分。由于“兽装”受到制作周期较长、耗资较大、难以保养
等现实因素制约,因此在实际生活中能够拥有“兽装”的“兽迷”仍旧是圈
内的少数部分。
但“兽装”独特的展现形态为这个充满亚文化色彩的小众物品提供了
受到外界关注的基础,当其出现在日常生活情景中时,“兽装”自带“夺人
眼球”效果的视觉冲击不免让对“兽圈”相关文化不甚了解的旁观者下意
识地认为这类与玩偶服形式相近的衣着人造物就是整个“兽圈”的标志,
进而将“兽迷”与其他亚文化群体相混淆。因此拥有“兽装”的“兽迷”也
更易借此获得较其他没有“兽装”的“兽迷”而言更广泛的关注度和更大
的话语声量。
借助媒介纽带促成身份转换[编辑]
“兽装”作为“兽设”的具象化实体,顾名思义即用于“兽迷”穿着的衣
着人造物。“衣服意味着一种使身体卷入其中的肉身实践”[94],物与人的结合
使得“兽装”于“兽迷”而言,其负载的情感价值已经远超出作为衣装的使用范
围,而是成为“第二层皮肤”和“想象的具现”。
我觉得目前的制作工艺无法充分展现我的“兽设”,所以目前还没有准备“兽
装”。但如果以后拥有“兽装”的话,我认为这就是我动物形象的角色外化。(受
访者,雷里斯)
我的“兽装”正在等排期,差不多还要三个月能排到我。现在光是想到这件
事就会很激动,到时候我就至少能从表现形式上更加贴近我心里的自己了。(受访
者,咩乜乜)
“兽装”就是我设定的实体化……和穿在身上的另一层的皮肤很像。(受访
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如果有“兽装”的话,它将会是我的崽崽存在于世的一部分。(受访者,芒芒)
受访者将自己的“兽装”视作连接现实自我与幻想自我的媒介,作为衣着
人造物的“兽装”与身为穿着者的“兽迷”之间的关系尤为独特且亲密。“兽迷”作为委托者参与“兽装”的制作过程,“委托”被接受的瞬间也是开始孕育“兽
装”的起点。但是与其他手工艺品的定制化流程不同的是,“兽装”的协商可变
性更强、委托更加私人化。
一般情况下,“兽迷”首先需要提前准备“兽设”的双视图或三视图,作为
后续与“装师”沟通的参考样本;双视图或三视图均可由“兽迷”自行参照模板
制作或向“画师”约稿。随后附带完整的“兽设”视图联系心仪的“装师”沟通
价格和制作时间等细节,但是“装师”开放委托的时间并不确定,所以“兽迷”
可能需要更加全面的权衡思考和更长时间的等待。在买卖双方达成委托协议后,
“兽迷”需要向“装师”提供自己的 DTD[95]或身体数据,等待具体排期并支付一
部分定金;如果在等待期间对自己的拟人化动物形象产生了新的灵感可以与“装
师”及时交流,等“兽装”制作完毕结清尾款后才能获得自己的“兽装”。此外如果希
望“兽装”由圈内知名度较高的“兽装工作室”或“装师”制作则还需要额外参与激
烈的“抢单”等活动。
购买者的期待通过“兽装”富有仪式感的委托模式与漫长的制作周期不断升
腾,由“委托-收获”的长期间隔带来的延迟满足极大地提升了感官阈值。在时间
的累积中,定制“兽装”从单纯的商品交易行为转变为建构、推进幻想形象实体化
的创造性活动。
在对时尚美学的研究中,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从情境身体实践的角度重
新梳理身份、衣着和社会三者的关系,试图以“着衣的身体”弥合时尚主体与衣
装的裂隙,强调衣着和主体的亲密关系。[96]“兽圈”相关文化作为具有较强审美
价值的亚文化,“兽装”的样态成为“兽迷”艺术性表露的部分体现;当“兽迷”
身着“兽装”时,其身体自我与情感自我得以经由“兽装”汇合。
“兽装”作为“兽迷”真实身体的修饰物,本质上体现了“兽迷”对自
我的诠释。“兽装”成为了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切实可触的精神接口,为所有者提
供短暂脱离现实压力的庇护空间。对于“兽迷”而言,他们的“兽装”已然超
越了衣着人造物的范畴,成为助力自己实现身份转变的契机和媒介。“兽装”及其配饰不仅仅作为抽象的符码而存在,更是“兽迷”完成情景化展演的
必要承载。
实现人格共享[编辑]
对“兽装”的赋能,不仅体现在打理绒毛、准备配件等日常行为中,更
体现在“兽迷”对于自身“兽装”附加的情感价值和对自我人格的让渡。
“兽迷”对自身动物形象实体的移情使得“兽装”得到了多种赋魅表征:
首先“兽装”被认作具有相对独立人格的个体存在,“兽装”作为“兽迷”
灵魂的安置点同样拥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其次“兽迷”将自身的情感
附加于“兽装”,将其塑造为超越衣着人造物的艺术品和社会生命。
关于“兽装”是否应当被作为“装主”人格的映射载体已然成为“兽
圈”内部的一个较有争议性的伦理问题,大部分受访者表明“兽装”是其
幻想和情感的寄托;但也有受访者认为当下对于“兽装”的移情和推崇已
经达到了过度赋魅的地步,对外物的追求和沉迷或许与成为“兽迷”的初
心相背离。
每天省下一顿饭不吃去攒“兽装”的钱这种情况我不支持,但是还算能理解。
但是有一些朋友到了为此借钱甚至贷款的程度的话,那我觉得他们已经和当初加
入圈子的初心相矛盾了。有个爱好是为了让自己更快乐,也不是为了来遭罪的。
(受访者,我爱 fufu)
尽管在访谈中此部分内容已经达到饱和,但因访谈样本总体数量较少,
所以无法基于此做出更加全面的判定。但是“兽迷”对于“兽装”的偏爱实
质上可以被归因为对于自身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化身认同。
通过自我与“兽装”融合,“兽迷”对“兽装”的情感不断加深,并逐
渐将其纳入真实自我概念之内。当幻想中的虚拟化身变为可感可触的“兽
装”,穿着“兽装”时强烈的具身临场感更加增强了心理认同感,将拟人化
的动物形象视为分担部分人格的承载物。
塑造社会生命[编辑]
“兽装”彰显的文化资本也为其拥有者提供了一种牢固的身份象征,
赢得群体认同的同时也强化了内心的自我认同。
人类学家阿尔君·阿帕杜莱从文化视野角度分析商品时,将“物”视为
是与人有相似之处、能够反映社会变迁且具有文化价值的,“商品像人一样,
是具有社会生命的”。[97]“兽迷”正是以投射对自身动物形象的期待和对幻
想世界的向往的方式为“兽装”赋予能动性,为其书写新的生命故事,使
之成为具有文化象征意义的社会生命。
提交委托的私人定制化生产方式决定了“兽装”并非一般流水线产出
的批量生产的“衣服”,而是被“兽迷”赋予了独特情感映射和审美理解的
人造物。“兽迷”在等待排期或亲自制作的漫长过程中,“兽装”从普通的
衣着人造物被不断地赋予光环,升格为带有“人性”的手工艺术品,而非
寻常的一般消费品。
在目前国内的“兽装”市场上,一套“全装”的基础价格大约在 5000-
8000 元的区间中上下浮动。对于大多数渴望获得独属于自己的“兽装”的
“兽迷”而言,这样的价格显然不算一笔小数目。因此以头部、爪部、尾部
等部位为先,暂时购置“半装”或“大半装”,等待资金充裕再逐步向补全
身体过渡的模式成为了“兽迷”优先考虑的“兽装”购置流程。但即便分部
位获得“兽装”的制作方式减轻了部分资金压力,但多数学生或初入职场
的“兽迷”会仍然需要选择节省生活费或做兼职的方式努力攒钱。“兽装”
的制作周期越久、价格越昂贵,购买者投入的情感价值和劳动以及拥有“兽
装”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也会相应地增加。
大家都说存在与爱并不冲突,但是对我来说“兽装”代表了这个形象就是真
实存在的。不仅能够出现在二维世界,现实生活中也可以出现。(受访者,咩乜乜)
我相信我的“兽设”“兽装”是有生命的。(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兽装”本身也是有灵魂的,可以对外表达我的情感。(受访者,头孢)
“兽迷”向“兽装”投射人格和情感,为衣着人造物创造社会人格和个
性价值的同时,“兽装”也为所有者提供了一个于现实世界体验虚拟形象的
触发点,借此打开通往幻想世界的入口,帮助“装主”暂时脱离社会规制
和日常生活。
在“出毛”中体验角色演绎和真实情感的融合[编辑]
穿着“兽装”的行为被称为“出毛”,尽管拥有“兽装”的“兽迷”在“兽
圈”中占较小的部分,但仍然成为了“兽迷”在现实生活中用于完成自我表达和
角色演绎的重要方式之一。部分拥有“兽装”的“兽迷”倾向于选择在“兽展”
“兽聚”或外出拍照的过程中用“出毛”的方式开拓仪式化的情景展演空间,进
行自我能动性的表达。
阈限期间内的实践仪式[编辑]
当“兽迷”身着“兽装”聚集在“兽展”“兽聚”中时,展出场景布置和各类
动物形象共同构成了暂时脱离现实社会的神圣空间,汇集为各方幻想中独特的
“兽世界”。此时“兽展”“兽聚”成为了“兽迷”实践物质性表达的文化空间,
其集会环境与“同日常生活分离”的仪式相通。相似的时空布置与相同的文化身
份促成了共同体意识的萌发,短暂却影响深远的“共有现实”成为凝聚群体意识、
塑造群体符号的情感基石,高密度的“兽圈”同好集聚大幅提高了在场“兽迷”
的互动参与感,也更易催生独属于同类的共鸣。
爱弥儿·涂尔干将仪式作为间隔“神圣”“世俗”的时间范围,将其理解为宗
教与世俗生活的二元结构。[98]阿诺尔德·范·热内普由涂尔干对仪式的结构分类引
申出的“阈限理论”则聚焦不同阶段、不同状态的过渡关系。[99]进入现代工业社
会后,维克多·特纳在前人的基础之上提出了“类阈限”概念,即阈限被“个体化”
之后,阈限中的主体拥有了更多处置自身的结构性位置的自由。[100]尽管阈限相关
系列理论的时代背景和适用范围不尽相同,但是其中蕴含的“社会结构断裂的模
糊地带”的特质得到了持续地发展延伸,即仪式的参与主体以借助或营造特定的
时间、空间环境的方式暂时摆脱社会结构性的压力。“出毛”状态为“兽迷”在
仪式时间中创造出与日常生活的分隔区间,既是“兽迷”逐渐融入角色的过程,
也是抒发情感的闸口。
“出毛”的时候就会觉得非常快乐、放松,会有强烈的沉浸感和代入感。(受访者,头孢)
首先是真的很热,但是带来的兴奋也是真的。(受访者,啊嘞嘞)
“出毛”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在那一刻我既是我的角色,我也是我
自己。(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兰德尔·柯林斯曾将仪式定义为一种“互相关注的情感和关注机制”[101],
“出毛”作为“兽圈”内仪式化展现的重要活动,在这样环境下的“兽迷”
个体的对外表达使得社会原有的行为规范因“出毛”得到了些许弱化;同时“小
动物”之间真实社会的身份差异也得到了消解,为“兽迷”借助构建自身的幻想
躯壳追求个性表达提供了自由。“出毛”在一定程度上为“兽迷”隔绝了现实世
界的困扰和噪音,真实的社会场景转化为由一个个“兽迷”幻想投射而成的“兽
世界”,原本生活中针对个体的普世评判标准和严格行为规范因“出毛”的行为
而得到部分阻断,例如“兽迷”更加关注“兽”的形象,对同好现实样貌的评判
被视为越界和极其失礼的行为。
在“出毛”的实践中,“兽迷”获得了差异化的个体经验和自我满足感。拟
人化的动物形象在此时既是身份归属也是灵魂陪伴,“出毛”代表着“兽迷”和
自身动物设定的融合,即“成为另一个自己”(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在自
我实现过程中暂时遗忘社会对于青年群体的期待,依据设定对自身的行为举止进
行修正,从而建立自我认同。
平时可能会比较懒散,也比较糙。但因为我设定成了非常傲气狂放的性格,
所以我在出毛的时候一定是腰背挺直的。(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我有两套“兽装”,设定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出毛的时候也会根据不同设定修
改我的行为表现。其中一个是很开朗的类型,出毛时我就会和大家积极互动;另
一个是高冷的类型,出毛时我就会也变得疏离一点。(受访者,头孢)
“兽迷”依托生而为人的情感,对自己的动物形态进行角色演绎。而“兽装”
作为“兽迷”与其建构的动物形象相沟通的媒介,在“出毛”的过程中促成了二
者在现实世界的共生。不同种族的“小动物们”通过交流互动达到彼此交融,成
为“兽类共同体”,于现实世界模拟出和睦欢乐的幻想乡。
在情景互动中实现感官延伸[编辑]
尽管身着“兽装”在行动方面存在着诸多不便,但与麦克卢汉将媒介理解为
“人的延伸”同理,“兽装”作为“兽迷”在“出毛”时的第二层皮肤,亦可等
同于“兽迷”感官的延伸,帮助“兽迷”以“兽”的形态融入群体、感知世界。
梅洛·庞蒂将具身性归为知觉现象学中,强调用身体感受世界。具身可以被
理解为既是人类的身体向周围世界的“外化”,也是周围世界向身体的“内化”。
[102]当幻想架构出的拟人化动物形象出现在现实中时,真实肉身暂时隐退在“兽装”
之后,“出毛”于“兽迷”而言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身体的在场”。“兽迷”与
“兽装”共同构成了角色演绎的一部分,在人体与衣着人造物的嵌套中完成生命
的共享。
在“出毛”的时候,我就是这个角色本身……“兽装”和我就像是融合在一
起了。(受访者,啊嘞嘞)
“出毛”就是我成为了另一个“自己”。(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兽迷”将自己作为“内馅”沉浸其中,以幻想形象从事现实活动。因此“出
毛”的具身实践既是向外的角色演绎,也是向内的自我回归。“兽装”作为物质
化外壳并未阻挡“兽迷”的面对面交流,“兽装”材料真实、柔软的触感反而构
成了一种“非电子化的增强现实”[103],“兽迷”以切身感受作为“出毛”过程中的
体验锚点。穿着“兽装”成为“兽迷”以人类感触类推幻想肉身的超具身实践,
角色演绎的过程更加促进了“兽迷”对于自身角色的内化和对同伴的依恋,成为
推动“兽迷”完善自我意识、构建理想自我的助力。因此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移
情使得“兽圈”文化成为明显区别于传统社会观念的亚文化。
但是这样“成为另一个自己”的纯粹的理想状态仍然会在实践过程中受到阻
力。兽头很影响视线的,一些腿部的装置也不利于行走。我基本每次都少不了磕
磕碰碰。(受访者,圣火)即便“出毛”带来了出行困难等诸多不便,但受访者仍
然多次强调身着“兽装”为其身心带来的双重满足感和成就感。刚有“兽装”的
时候特别开心,恨不得有时间就穿出去。倒不是说一定要给人展示,只是穿着就
很开心。(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现实自我与理想化身的暂时融合为“兽迷”带来了脱离日常生活状态后得以喘息的空间,“兽装”的温暖包裹再次强化了“兽
迷”渴求的安全感和确定性。
第 4 章 “兽迷”的群体认同:现实情感在“兽世界”的延展[编辑]
身份认同不仅来自于自我意识的建构,也会受到所属群体的影响。群体成员
面对涉及所属群体文化的相关内容时拥有的“相对一致的评价和观点”即是群体
认同,包含了群体情感、群体记忆、群体规范等方面。而网络中的认同则更多地
体现为他人的评价性认同,具有多重的、流变的特质。[104]
线上虚拟社会为亚文化群体抒发自身诉求提供了优质、开放的表达空间,也
为现代以趣缘、情感为核心的青年亚文化群体带来了构建认同感的新渠道。“‘圈
子’是交往形态的体现, 也是社会关系的反映。”
[105]联网构建起畅通的虚拟交往空
间,让不同“圈子”拥有跨越时空局限的稳定交流场所,既体现了群体内部的交
往形态, 也反映了成员间的社会关系。
汇集群体情感构筑乌托邦[编辑]
托马斯·莫尔在其著作《乌托邦》中将“乌托邦”描绘为一个在私有制被消灭
后的美好社会,公民不仅尽职尽责从事相应劳动,而且积极充实精神生活,从中
获得真正的快乐。[106]此后“乌托邦”一词多用于形容可望不可及的美好愿景。“兽
迷”基于对“兽世界”的幻想及其对同好交流的期待,即使在切身实践时出现了
摩擦和纷争,但仍愿意将自身所处的亚文化群体投射为理想的乌托邦的存在。
“兽迷”在线上社群获得的情感支持通过智能设备传递至真实生活之中,确
立了自我意识的同时也增强了群体归属感,“兽圈”的群体认同在现实与虚拟的
交织中逐渐形成。
奔赴“兽世界”的集体想象[编辑]
“兽迷”青年亚文化群体在其内部的交往实践中具有鲜明的后亚文化特征。
“兽圈”对于主流社会的反抗意味与伯明翰学派所沿袭的立足于“阶级结构”的
传统抵抗并不一致,而是在相对松散的、流动的群体中结成统一的微弱抵抗;其后亚文化的群体认同更倾向于体现在成员情感流动、审美趣味、消费模式等方面。[107]
受访者通过对自身拟人化动物形象的赋义活动确立自我意识,并以“兽设”
为蓝本向外延伸出对社会关系的乌托邦式想象,有共同点就比较容易建立起我们
是同类的情谊(受访者,宋)。尽管“兽迷”个体对“兽世界”的想象和期许各有
不同,但是围绕“兽设”开展的小叙事建构逻辑是相似或相通的。逻辑相通的审
美投射和化身幻想不仅承载着大部分“兽迷”对理想形象的期待和向往,也暗含
了对现实规制的轻微反抗态度。
以“兽设”为例,“兽圈”成员的集体想象一方面成为“兽迷”在虚拟世界表
达自我身份、快速识别“同类”的有效手段,另一方面也是群体成员共同参与“兽
圈”文化建构的符号表征,为实现群体共识提供了展现形式的一致性,从而实现
与“他者”的区隔。
“兽迷”通过交流共享拟人化动物形象的相关信息资源,搭建出一套能够表
达并囊括圈内共识的话语体系,成员借此在群体中寻找自己的个人定位,通过群
体认同反哺个体认知,最终形成相对一致的认知框架。“兽设”“兽装”及“福瑞”
形象周边产品等身份象征物成为“兽圈”想象共同体的具象所指,“兽迷”对其
身份象征物的建构占有过程也是其不断地深化身份认同的过程。
同类指称提升圈层凝聚力[编辑]
社交媒体平台中的虚拟社区为广场式的陌生人社交提供了极大便利,群体成
员将符号化的表达存留于时空分离的网络交际场景,共同创造和谐的文化氛围。
“兽圈”的群体展现形态以成员的情感投射和角色演绎为核心。相较以往传
统的人际交往模式,虚拟网络世界为青年群体搭建起的天然社交场域更加推动了
“兽迷”积极进行自我展演。
作为由相近的兴趣爱好连结而成的亚文化群体,“兽迷”因对理想自我的投射
或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喜爱而聚集在一起。多位受访者曾坦言在现实生活中时常
有不被理解、不被重视的孤单之感;但是在接触“兽圈”后,自己的需求和期待得到了同好切实的回应,原本内心无处宣泄的情感也有了抒发的出口。“兽迷”
之间的情感交流不仅搭建起彼此的信任桥梁,更提升了群体成员的凝聚力。
对于“兽迷”而言,“毛毛”一词常被用于同好之间的相互指称。“毛毛”原本
被限定为对“兽圈”内部有“兽装”的成员的专称,但是随着“福瑞”概念的不
断泛化和“兽圈”成员的增加,“毛毛”也逐渐被延伸混用为“兽迷”内部的统
称。在中文语境中,叠词的发音模式使“毛毛”这一指代称呼更加贴合“兽圈”
对外的表现形态:柔软、无害、给人以抚慰。
之前“毛毛”这个词是专门代指有“兽装”的这一小部分,我记得某圈内前
辈策划相关活动的时候在活动通告里的写的是“请毛毛们参加”,这个用词在当时
引起了挺大争议的,我还为此伤心了很久。但是现在大家也开始混着用了,不完
全限于是否有“兽装”。(受访者,雷里斯)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接纳了就是我在“兽展”上玩的时候,身后有人想跟我
合影,超大声地叫我“那个毛”!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不礼貌,但是我当时特别开
心,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可,有一种验明正身的感觉。(受访者,圣火)
互称为“毛毛”的指代方式,既体现了“兽迷”毛茸茸的外在呈现形式,也
赋予了自己对想象中的“兽”的样态的遵从性理解,带有指向自身的戏谑自白意
味。青年亚文化群体通过与主流文化的交流逐渐建构起具有自反性的亚文化生活
方式,以此方式表明自我身份及群体归属。亚文化不再被放置于严密理论模式中,
而是成为其群体成员的创造性策略。[108]“兽圈”文化的参与者以自我命名的角度
呈现自我形象,一方面对自我身份进行界定,另一方面通过名称指代塑造为自身
具体的描述者。
马费索利将现代社会中以趣缘关系链接而成的群体称为“新部落”,个体在其
中体验快乐、获得庇护。[109]群体成员经由相同的爱好形成共同体,有着独特的样
态和语言。“兽圈”内部的许多圈内用词都可以被视为在“毛毛”的基础上做出
的延伸。例如“兽迷”们也习惯将“兽装”称作“毛装”,把穿着“兽装”的行为
称作“出毛”等。
群内互动过程中使用“黑话”为阻挡外界的窥视目光建造了天然的防护围墙,
也为群体成员带来了完成意义识别的快感。圈内“黑话”的实质是在成员间达成
共识的隐语。跨文化传播学者拉里·A·萨默瓦等人将隐语视为在特定亚文化群体
内流通的语言代码,“隐语不仅是一种特定的语言形式,更反映了一种生活方式,
是语言与行为的结合。”[110]高度语境化的隐语使用造成了理解和交流的区隔,自
然地创造出了我族与他者的差异。因此“黑话”既是成员共同经验的体现,也起
到了维护群内统一的作用,从而在潜移默化中提升群体凝聚力。
交往实践孕育群体归属感[编辑]
对于“兽迷”而言,与同好进行线上或线下日常互动等行为是“兽圈”内部
较为主要的认同实践活动。以相约参加“兽展”“兽聚”、在外景“出毛”游玩拍
摄等活动为例,一定区域范围内的“兽迷”快速地集结在一起,利用交往互动对
外彰显自我身份、对内建构群体认同。
通过访谈发现,受访者对于“兽圈”文化的认同程度与对“兽迷”群体的归
属感并不等价。一些对自身的“兽迷”身份具有明确身份认知的受访者曾直言自
己和其他“小动物”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单纯的浏览行为已然可以满足自身的情
感需求;虽然对于参与“兽圈”活动的兴致不高,但仍然会不时关注“兽圈”的
相关信息。
因此“兽迷”之间的群体认同更多地来自于与网络“同好”建立的情感交流
以及“兽迷”真实生活中的深度联系,其中网络社群对于“兽迷”而言具有较强
的凝聚作用。“小动物们抱团取暖”的线上交流方式也为延展至线下的互动接触
做出了铺垫,“兽迷”之间基于网络“扩列”行为产生的浅层交往将在其同处于
现实场景的切身经验中得到加固和深化,最终构建起稳定的亲密关系。
尤其是参加“兽聚”的时候,好多小动物在一起玩玩闹闹的场景就会让我产
生一种我是受欢迎的、被重视的感觉,我遇到的同好也会跟我说我值得这样的喜
爱和快乐。(受访者,momo)
如果要形容这种感觉的话,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受访者,啊嘞嘞)
我其实自己也知道我性格不太好,但就总是改不了,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挺容
易和同学发生摩擦的。但是脱离固定的生活环境出来和其他的“兽迷”在一起的
时候情况就不太一样,就像是我更能控制我自己的情绪,而且身边的“兽迷”对
我也更加包容,我挺感谢大家的。(受访者,我爱 fufu)
日常生活情景下的交往实践作为一种具有稳定性的、能够长期持续进行的群
体活动,在日积月累中培养了成员个体的群体归属感和安全感,从群体交往的角
度塑造了成员的自我认知。
多位自我评价性格内向的受访者在回答“成为‘兽迷’后,是否发生了性格、
生活习惯等方面的改变”一题时表示:在加入“兽圈”之后,自身性格伴随着社
交半径的扩大也变得更加外向、开朗。这表明通过群体成员的互相陪伴,想象性
群体中的个体感知会因同好的评价、观点而不断进行自我调整,甚至拥有重塑自
我的能力。成员对所属群体的认同程度伴随着个体认知的迭代更新而不断增强,
个体逐渐将自身与群体等同,更加深入地参与群体活动之中。
构建群体规范维护“兽类共同体”[编辑]
群体规范即群体成员默认或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多以明确规定或共识共意
的形式呈现;触犯群体规范的个体将会面临群内的严肃惩处,甚至存在被孤立驱
逐或社会性死亡的风险。群体规范体现着群内成员对于群内事物的共意,是助力
亚文化群体持续发展的有效支持,以软性的方式对群体成员进行行为规制。规则
的确立不仅能够维护圈层环境的和谐,也可以帮助新入成员快速融入群体,促进
新老成员交替的良性发展。
个体在逐渐融入群体的过程中伴随着交流实践和情感联结,群体认同正产生
于成员互动之中。群内个体对同伴的依赖和信任经由成员互动延展为对整个群体
的期待和归属,进而形成共同体的意识。
隐性共识:道德要求下的自我约束[编辑]
在对 Running Man 粉丝群体进行研究时,李思思把群体规则理解为“对于群
体资格的获取和群体认同的建构的信息的传递。”[111]并将其群体内部对规则建构归结为“求同”“存异”两个方向,群体成员通过“求同”积累共识、进行自我
归类,经由“存异”细化群体中的我族和他者。同为以趣缘为核心节点的亚文化
群体,“兽圈”内部群体规则的作用同样可以沿袭“求同”“存异”的路径进行分
析。
“兽迷”的现实身份以学生和职场中的年轻人为主,部落化的汇集方式无法
促成群体实现严密的显性规制。群体成员遵守的既定规则大多因循群体内部以往
的一致意见,是建立于个体道德、自我约束之上形成的隐性共识。个体因恐惧被
排挤、被孤立而积极“求同”寻找同伴,在圈内社交的帮助下进行自我归类,以
保证安全感。群体规范以柔性调控的方式制约着个体成员的行为举止,在此基础
之上最大限度地争取群体内部和谐有序。
例如受访者在面对具有争议性的“兽设”买卖的相关问题时,大部分回答
体现了群体成员“对同好的选择要包容理解”的隐性共识,同时也凸显了较为
强烈的自我约束感。
成品“兽设”买卖这种情况我认为可以算是“兽圈”内部的一个交易行为的
发展或者说新的变种。目前大家对此还是有些分歧的,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我个
人对此保持中立态度。进行买卖交易是他们的自由,但是我还是更认同“兽设”
是我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所以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受访者,强风吹拂阿雪)
我不能接受我的“兽设”被拿去交易,但是会尊重其他人的选择。(受访者,
屏声意)
如果这个设定附带的版权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差错的话,我是可以接受买一个
喜欢的形象来当我的“兽设”的,但是目前没见到让我特别动心的,所以还没有
这个打算。(受访者,白泽)
我不会参与买卖“兽设”,但是还是比较理解这种需求的。(受访者,头孢)
具有相对一致性的偏好大幅降低了沟通成本,既帮助个体成员之间形成稳固
链接,又能够促进团体内亲密关系的稳定和谐。
自我割席:开除“兽籍”分离争议个体[编辑]
隐性的群体共识并不能贯彻到每一位个体成员,全体成员也并非都能够认真
遵守群内规范;对利益的追逐不免让个别成员漠视规则,侵害他人权益。多为受访者表示近几年“兽圈”的迅速扩张使得圈内新老代际的观念冲突较为显著,群
体共识程度有所下降,但是面对涉及复制、抄袭“兽设”、委托订单临时毁约等
恶性事件时,群内成员的厌恶排斥态度却高度统一。但是由于版权归属的厘定较
为困难、使用法律手段维权成本较高等现实因素,“兽迷”对于此类不当行为往
往使用“网络升堂”的方式,将“异类”的信息在社交媒体平台曝光,从道德谴
责的角度放大其警示作用。
群体成员会根据争议性内容的严重、紧迫程度对相应行为主体采取不同的反
抗方式。
如果我看到一些人打着“兽迷”的旗号发布擦边的色情内容,一般会直接刷
过去或者点不感兴趣,问题严重的话会选择直接举报。大家都在说圈内的色情问
题需要处理,但是如果没有人采取行动的话这个问题只会更严重。(受访者,圣火)
不可否认“兽圈”内部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备受网友指摘的软色情内容。
但是话说回来打开社交软件,到处都能刷到擦边内容,并不是只有“兽圈”这样。
更重要的是这些内容终归是小部分,不能代表整体“兽迷”。(受访者,强风吹拂
的阿雪)
在网上刷到关于“兽圈”的争议性内容的时候,如果评论里网友的误解比较
严重的话,我一般会在下边解释一句。尤其是看到类似圈里“人均抑郁症”“同性
滥交”这样的观点的时候,我会选择以讲道理的方式进行反驳,但实在是已经解
释得太累了。(受访者,屏声意)
对于受访者而言,面对“兽圈”目前较为突出的软色情倾向、公众的刻板印
象等无法通过个体解决、需要全体成员长期努力的问题时,一般采取解释说明的
方式进行自我申辩或直接掠过信息冷处理。但是当出现“撞设”[112]“抄袭”等触
及“兽圈”核心设定的问题时,受访者倾向于采取更为直接的行动。
我朋友曾经遇到了一个几乎是照扒他“兽设”的人,我们当时确认是对方有
意抄袭之后就直接骂过去了,之后把截图发到群里给同好们看,还去树洞投了稿。
无论如何骂人都不对,但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受访者,圣火)
我没经历过“撞设”,但是比较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如果看到这方面的帖子我都会去评论或者转发,尽量帮这条内容增加一点热度,让更多人看到。(受访者,
我爱 fufu)
性质较为恶劣、波及范围较大的争议性个体则大多会得到被驱逐离群的下场,
群体成员通过将他者界定为“异端”或“反叛者”的形象保证自我与我族的纯洁;
但在一般情况下,因个体无意识或不了解群体规范所导致的争议事件,相应成员
在做出澄清之后大多会得到其余群体成员的理解,对其后续参与群体内部活动影
响较小。
守护灵韵:保证成员独特性[编辑]
在“兽圈”内部,绝大多数成员都将“兽设”“兽装”视为具有独特性甚至
拥有灵魂的身份象征物,因此“撞设”被视为侵害“兽迷”个体性、破坏“兽
圈”纯洁的严肃事件。尽管使用的模板相同或角色的配色相似也会造成误解,
但是这样非“兽迷”主观恶意的雷同在“设主”做出解释或双方进行沟通后极
少会成为激发后续矛盾的火药。“兽迷”对于“撞设”的高度关注不止于维护自
身利益,更是以排除涉嫌抄袭复制的不良个体的方式维护群内氛围。
每个小动物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些角色也是有灵魂的、不容亵渎的。抄袭不
仅是不尊重版权,更是破坏群内的环境,不然“兽装”和人偶服就没有区别了。
(受访者,圣火)
但是“兽设”模板的逐渐普及使风格相似的拟人化动物角色大幅增加,“兽
迷”在社交媒体平台分享的相关内容为他人带来借鉴灵感的同时,也为恶意抄袭
者带来了可乘之机,因此不少受访者表达了自己对当下身份象征物同质化的趋势
感到担忧和困惑。
这样说可能会有点倚老卖老,但是我们那个时候大多都是自己练一练或者找
身边会画画的朋友帮着改一改,每个人都很不一样的。可能审美变了吧?现在看
着好多都是短脸大眼睛小圆腿,其实也挺可爱的,但是总觉得都太像了。(受访者,
宋)
圈子里对“兽设”的模板买卖和使用还是挺常见的,如果物种和配色再相似
的话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严重的话都到了要拿各种证据自证不是抄袭的程度。
(受访者,白泽)
万一碰上和我崽特别像的设定的话,我心里肯定会“咯噔”一下。如果确认
对方要是没恶意抄袭那我肯定不会做去找茬之类的事,但是心里多少会介意。(受
访者,咩乜乜)
“兽圈”内部对抄袭的强烈抵制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设定的版权不受威胁,
更是为了保护“兽迷”独一无二的特质。“撞设”与“兽迷”而言不止于道德问
题,更是涉及“兽迷”主体性的严肃伦理问题。“兽迷”对于身份象征物同质化
的不安,亦是担心其灵韵消散的隐忧。
灵韵被理解为 “是一种类似装饰的东西,它是物或有生物浸染其中的精神氛
围。[113]”于本雅明而言,灵韵则是一种所有物被感知的瞬间,是“感知赋予物的
一种精神点缀”[114]。
作为“兽迷”期待的承载物,“兽设”及“兽装”的灵韵正体现在其独一无二
的不可复制性。对“唯一”的需求并不代表其中的元素不能重复,此处的不可复
制性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其一,“兽设”“兽装”作为“兽迷”对自身动物形态
具象化的认知或期待,基本等同于其所有者在“兽世界”中的形象符号,“兽迷”
对自身个体性的追求和维护直接导致了其“兽设”“兽装”被赋予了与众不同的
人格化特质;其二,市场流通环节中的买卖双方在进行交易活动时大多会以明确
表明或心照不宣的方式将整个设定的版权归于“兽设”的贩售过程之中,并且“兽
圈”内部成员对于涉及“兽设”抄袭等事件统一地秉持着深恶痛绝的“零容忍”
态度。因此无论是由“兽迷”自行创造、逐渐丰满的“自设”,还是流通于市面
中的“成品”,都保有唯一性和独特性。
以“兽装”为例,当受访者面对涉及“兽装”量产、流水线发展趋向等问题时,绝大多数受访者都表现出了较为明显的负面态度。
我是绝对不能接受流水线“兽装”的,或者说这样量产出来的更像是玩偶服,
而不是我们“兽迷”定义的“兽装”。(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虽然流水线“兽装”价格低一些,但是质量是真的不行,用的毛料、针脚都
不如定制的。(受访者,呜呜)
我只能说别人买什么样的“兽装”我都无权干涉,毕竟是花他们自己的钱,
但是我肯定是不赞同这种行为的。(受访者,头孢)
传统的“兽装”产出大多以“私人定制”“DIY”为主要制作方式,期待拥有
“兽装”的大多数“兽迷”一般会选择寻找专业的“兽装工作室”“装师”或自
己亲自制作。“兽装”的制作环节较为复杂,因此制作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
精力,亲自制作“兽装”的“兽迷”更会在制作过程中倾注情感和期待。大部分
“兽迷”自准备阶段起到真正拥有自己的“兽装”为止,一般需要数月甚至更久
的时间;如果希望得到在“兽圈”内较为知名的工作室、店铺或“装师”制作的
“兽装”,则还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用于预约和排单。但所制“兽装”的质量值
得这样漫长的等待,一套灵活、精细的“兽装”可以在“出毛”时为“装主”带
来良好的舒适度和愉快的体验。当“手作”成为品质优越的代名词,向专业“兽
装”制作者“委托”或自行制作就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兽圈”内希望拥有“兽
装”的“兽迷”的共意,更有较为极端的成员将其视作评判“兽装”拥有者是否
投注了足够热爱的体现。
在这样的圈内共意之下,工厂化的“兽装”量产方式显然将以一种打破现有
“兽装”制作环境的挑战者的姿态出现。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固然可以为此类量产
“兽装”的价格“降温”,但其推行的低价策略却并没有得到“兽圈”主流观点
的青睐,反而激起了更多的抵抗和纷争。
别提什么“兽圈”的商业化是大势所趋,这种“兽装”量产的想法会直接毁
灭圈子里每只毛都独一无二的愿望,没有人能接受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受访
者,我爱 fufu)
我会比较功利一点,目前最担心的是因为量产导致我的“兽装”贬值。(受访
者,圣火)
量产出来的就是玩偶服,这是对所有“兽迷”所珍视的东西的玷污,没什么
可争辩的。(受访者,咩乜乜)
我认为版权是“兽装”独特性的一种现实体现方式,所以更在意的是量产出
来的东西,涉及的版权问题要如何处理?(受访者,屏声意)
除却流水线式的批量制作方式侵蚀了优质“兽装”工作室和“装师”的生存
发展空间,“兽迷”对于未来“兽装”市场上可能出现的“劣币逐良币”现象的困扰和焦虑则显得更为强烈。对于流水线产品的抗拒和排斥的心态恰好印证了
“兽迷”们在自身所属的亚文化圈层迎来机械化复制后,担心灵韵消散的隐忧。
与众不同的特性使得“兽装”在“兽迷”心中拥有了作为艺术品而存在的价
值。“兽装”作为其拥有者幻想投射于现实世界的实体化产物,传统手作的方式
使其在“准备-制作-使用”的全过程中都包含了个体心意过程的参与。“兽装”的
灵韵正依附于产生在“某时某地的独一无二性”之中。流水线的生产工艺使得“兽
装”被“机械化复制”后批量产出,同质化的产品样态为“兽迷”坚持的独特性
和独占性带来的侵害成为了一种难以把控的必然趋向。因此对于“兽迷”而言,
当流水线“兽装”的“唯一”难以得到保障时,灵韵衰竭的警钟终被敲响。
“兽装”价格降低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进入这个圈子的门槛也降低了,那更
多的人涌进来之后必然会让整个圈子的氛围变差。(受访者,momo)
我觉得大家不接受量产“兽装”也是不希望它成为一个大众化的商品。从个
人角度而言我并不希望“兽圈”像二次元一样被稀释了,我把这个爱好视作表明
自我独特性的一种方式。(受访者,白泽)
“兽迷”以动物拟人化的样态作为自我表达、角色演绎的艺术表现形式,在
“出毛”的过程中展现了充分的自主性。而“兽迷”将流水线的生产工艺产出的
“兽装”称为“玩偶服”、将流水线“兽装”的购买者视作不理解“兽圈”精神
内核的“外圈人”的现象也表明,此类“兽装”已然在被更广泛的“贴近”中失
去了独属于能够作为艺术品的传统定制“兽装”的隐秘性;共同性取代独特性之
后,流水线“兽装”的购买者也失去了与此类“兽装”产生深入交流的机会。当
失去灵韵的“兽装”降格为不再能够成为滋养“兽迷”艺术活动及后续创作的商
品时,传统制作工艺环境下“装主”与传统定制“兽装”的“经验”仍然不可复
得。
“兽圈”内部对流水线“兽装”的强烈排斥态度侧面印证了部分期待拥有“兽
装”的“兽迷”对定制化“兽装”的偏爱。我的“兽装”是我和朋友一起做的,
拼拼凑凑、反复修改得弄了小半年。这期间投入的心血和资金绝对不是流水线出
来的东西能比得上的。(受访者,圣火)“兽装”作为“兽设”在三次元的实体,
承载了“兽迷”和“装师”的期待,甚至拥有“兽迷”让渡的部分人格。
内部权力秩序彰显成员文化资本差异[编辑]
皮埃尔·布尔迪厄在继承改造、改造马克思的资本理论后创造性地提出了“文
化资本”的概念,他从文化社会学的视角出发将文化水平视作与社会资源、经济
能力等同的资本,并且文化资本有能够向后两者转化的能力。布尔迪厄将文化资
本区分为三种基本存在形态:身体化形态、客观化形态和体制化形态。身体化形
态即“以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的形式存在”,可以被理解为个体对相应文化的
理解和内化;客观化形态多作为被消费、被观赏的“物”,以物质性的文化商品
的形式出现;体制化形态则是制度化的,具有相对隐秘性。[115]
在对群体内的文化资本进行研究时,刘芳将其细化为了文化资本、社会资本
和象征资本三个形式:文化资本即群体成员掌握的知识总量,社会资本即个体之
间的社会关系网络,二者相互交叠积累而成的声望即群体成员的象征资本。[116]
意见领袖占据话语高地[编辑]
在扩圈的过程中,虽然新老代际及不同审美倾向的“兽迷”之间出现过些许
摩擦和分歧,但“兽圈”作为一种具有相对稳定性的情感共同体,在发展壮大的
历程中也逐渐建立了能够供群体成员长期共处的圈层生态。部分知名度更高、展
现更强经济实力或拥有特殊技艺的“兽迷”充当了亚文化群体中意见领袖的作用。
意见领袖的粉丝基数更大、受关注度更高,其在亚文化群体中的文化资本积
累更加深厚。在社交媒体的加持下,意见领袖相较其他群体成员而言有着更大的
话语声量,群体成员对其掌握的象征资本的崇拜也更易于意见领袖向外传播对群
内事物的见解,以此建构属于本群体或自身拥趸的共识,也对群体规则产生了潜
移默化的影响。
在百度贴吧中,早期“兽迷”中的意见领袖大多有着相对较高的等级经验,
或是“兽圈”相关内容的吧主及管理人员。吧内上层管理者通过对设立群体规章
制度的方式实现话语权力的分配,该部分“兽迷”在群体中拥有了更为深厚的象
征资本,从而赢得支持者的拥护,成为影响群体认同的指向标。我那个时候就很
羡慕各种吧务,感觉他们权力很大,能掌握一手资源。(受访者,宋)
伴随着社交媒体平台的急速扩张以及“福瑞”概念的不断泛化,亚文化色彩
浓郁、平台氛围宽松又自带“安利”属性的 B 站成为了“兽迷”较为集中的虚拟
社区。鉴于 B 站的粉丝数量、用户等级等直观信息,“兽圈”的意见领袖多以兽
人 UP 主的身份出现,通过视频投稿或直播的方式扩大自身影响。观看人数的汇
集自然地为其带来话语权的增幅,社交媒体的扬声器作用再次放大了话语体系中
权力不均的倾斜角度。我当时就是看瑞狩关于“兽圈”的讲解视频正式入坑的,
所以到现在也一直对他比较有好感,可能他的观点让我更加容易接受。(受访者,
芒芒)
意见领袖所掌握的话语权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群体成员可以通过参加“兽展”
等方式进行圈内社交,进而积累文化资本、达到“阶层”晋升的效果。但话语权
的流动必然需要得到群体认同,因此个体“兽迷”所秉持的观点与大部分群体成
员一致,以此凸显共性,维护整体的和谐稳定。
身份象征物暗藏等级阶梯[编辑]
安德鲁·麦克唐纳在针对科幻小说的爱好者及网络社区进行研究时发现,群
体内部存在着明显的等级差异,其秩序建立于群内成员对相关知识的掌握程度、
群体活动的参与活跃度、消费能力及消费意向、是否拥有“机密”消息的信息源
等方面,由此延伸出显性或隐性的等级阶梯。[117]
相较以往的线下社群,社交媒体平台的准入门槛更低、个体能够更加自由
地穿梭其中。虽然群内成员在交流互动的过程中相对平等,但身份象征物仍可
以体现出个体涉入群体活动的深浅程度。
“兽迷”对身份象征物的创设为“兽圈”构建了新的符号话语体系,通过
使用身份象征物对外表达风格、进行自我展示,“兽设”“兽装”及其配件、“福
瑞”产品周边等成为该特定符号话语体系中的组成部分,也成为了影响群体认
同的因素。
圈子里的鄙视链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兽装”或者“兽设”是出名的工作
室或者有名的“装师”“画师”制作的人确实会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也不是说这些人刻意看不起别人,可能就是一种身份的体现吧。(受访者,阿明)
嘴上说的话那肯定是人人平等,但是有或者没有“兽装”就是不一样的,这
是个客观现实。(受访者,我爱 fufu)
我算是比较佛系的类型,但是我坚持认为作为“兽迷”,有自己的“兽设”是
必须的,哪怕是文字版也无所谓。我觉得独一无二的幻想生物才是这个群体的核
心。(受访者,屏声意)
我当然不会因为哪个小伙伴没有“兽装”就冷落对方,但是像“出毛”的话
除了一两位指定的伙伴陪同之外,肯定还是要和有兽装的同好在一起。而且保养、
更新、买配件之类也更容易打开话题。(受访者,圣火)
虽然说着没必要,但是手里资金够的话谁会不想订一套有名气的工作室的
“兽装”啊。(受访者,momo)
“兽圈”作为以趣缘为纽带的亚文化群体,并没有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一套严
密、强硬的等级体系,但是“兽迷”的身份象征物背后暗含的资金投入、时间成
本等因素仍然为群体成员提供了层级划分的标准。虽然我有“兽装”,但是我觉
得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是我确实能感受到尤其是这两年新加入的、年纪比较小的
孩子们对于“兽装”的推崇,有些甚至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受访者,哈鲁)“高
级兽装>普通兽装”“名画师图绘兽设>普通画师图绘兽设>模板制图绘兽设≥
文字兽设”的推导逻辑既为“兽迷”之间的交流互动带来了一定的参照价值,也
成为了“兽圈”内部快速判断彼此文化资本的直观方式。
上述划分方式并未在“兽圈”内部形成明晰的划分标准,而是以隐性共识的
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群体成员的判断。虽然存在着明显的个体差异,但是“兽迷”
在争取群体认同时对于客观化形态的文化资本的积累和追逐是显而易见的。
第 5 章 “兽迷”的身份认同危机[编辑]
现阶段我国“兽圈”文化正处于快速发展的阶段,人数增长带来了新老“兽
迷”之间的代际差异和观念纷争。寄情于物的文化展现方式、来自外界的审视目
光和群体内部出现的商业侵扰共同促成了“兽迷”身份认同的危机。
物于物:“兽迷”的异化[编辑]
《庄子·山木》有言:“物物而不物于物”,即利用、驾驭外物,而非受制于物。
其中的“物于物”则指“人沉沦物中丧失真我本性”[118]的困境。庄子对于“物于
物”的描述与卡尔·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如出一辙,作为主体的人反被外物影响、控
制,人的主体性衰减,落到被动接受的状态。在现实、虚拟两端的双重压力之下,
部分“兽迷”情难自控,过度地对“兽圈”文化倾注心血,甚至投入了足以影响
自身现实生活的情感和资金,出现了受困于物的现实表征,体现出明显的异化倾
向。
幻想角色与现实本体的割裂[编辑]
虽然低龄化趋势较为明显,但“兽迷”中青年群体仍居大多数,他们暂时无
法快速跻身社会主导位置,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单向承载社会期待,将理想自我投
射于虚构角色中以表达自我抗争之意。后现代社会的“不确定性”增强了个体的
孤独感,“兽迷”潜在的不安情绪通过自身虚拟动物形象得到疏解,进而获得有
效的情感补偿。
幻想角色作为“兽迷”内心期许和偏好的体现,理想情况下,虚拟的拟人化
动物形象的想象性构建过程能够帮助“兽迷”填补自身无法快速实现理想自我的
遗憾。但是幻想和真实之间如同天堑,无论多么充沛的情感投射都难以完全抵消
真实生活的烦恼和琐碎,如若失去现实社会的支撑,“兽迷”美好的虚拟身份只
能成为空中楼阁。因此能否正确处理虚拟角色与现实本体的共在和分离成为了影
响“兽迷”自我认知、进而导致其身份认同危机的主要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刚入圈那年的状态真的是有点疯魔了,几乎无时无刻都在
想我的“兽设”,想他在平行世界的生活。(受访者,圣火)
之前因为上课不听讲偷偷画“兽设”被老师点名批评过。我知道这样肯定不
好,但是灵感来了真是忍不住。(受访者,我爱 fufu)
我很清楚胃不好就是自己作出来的。现在想想为了约喜欢的画师,然后连着
快两个月不吃午饭省钱这种事确实是有点疯的,所以平时也劝朋友们不要走极端。
但是话说回来,我一点都不后悔成为“兽迷”,当时的我很需要这个爱好来支撑我
继续走下去,至少看到成品的那一刻我觉得没白挨饿。(受访者,白泽)
曾经为了赶上某场“兽聚”,我晚上写完作业之后的时间基本都在制备“兽装”。
那中间差不多有两周的时间里我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更难的是还要偷偷摸摸背
着家长做。这么安排确实影响学习,白天总瞌睡,所以“兽聚”之后给自己疯狂
补课。(受访者,屏声意)
小部分受访者分享了自己过于侧重“兽迷”的身份而忽略真实社会角色的一
些生活碎片,大多表现为在某一个时段内难以克制且不分场合地投入幻想之中或
因“兽圈”相关活动而影响现实生活质量等情况。尽管“兽迷”的情感真挚且热
烈,但无法自控反而影响真实生活却是得不偿失。因此只有尽力平衡虚拟与真实
两端的重量、妥善分配时间精力后做出适当取舍方为持续发展的正路。
对投射客体的神化[编辑]
我甚至偶尔会想象作为人的我是不存在的,而是这个角色本身在和大家互动。
我希望大家对这个角色的喜爱大于对我的喜爱。(受访者,头孢)
感觉有时候我变成了角色的一部分,虽然是我在做动作,但反而是我的设定
控制了我。(受访者,啊嘞嘞)
对投射客体的神化首先体现在部分“兽迷”在潜意识中对动物化身的难以自
控的移情。因对角色的完整性要求,“兽迷”在对其拟人化动物形象的扮演过程
中偶尔会出现过于沉浸角色而忽略自身的状况。从现实行为和心理活动两个层面,
“兽迷”都将自我放置于动物化身之内,真实肉身则退居幕后,通过主动的自我
让位实现动物角色的完美演绎。
其次,“兽设”“兽装”作为能提供长期陪伴的社会生命,在“兽迷”的心目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兽迷”对动物化身的迷恋经由其身份象征物得
以具现。而身份象征物作为亚文化群体展现身份认同的载具,内涵丰富的附加价
值更加彰显了成员独特性。
持续投入的精力和充沛的情感表达赋予了“兽迷”身份象征物巨大光环,进
而将其转变为对投射客体的神化。物质性的、具象化的“兽设”“兽装”取代了
拟人化动物形象的抽象概念,成为“兽迷”情感寄托的具体指涉。部分“兽迷”
对身份象征物的重复性积累被塑造为了一种具有群体诱导性的认同框架,由此延
伸出的文化氛围助长了成员个体对身份象征物的追逐,“兽迷”积累文化资本的
过程错被等价为自我生命意义的扩张。
对消费文化的追逐[编辑]
消费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即是将消费行为视作触摸梦想、表达诉求的方式。伴随“福瑞”内涵覆盖范围的扩张,“兽迷”也在不断地自我成长。“兽圈”整体
的文化姿态逐步发生了改变,群体成员的文化建构方式也出现了分化。“兽圈”
的文化样态被抽象为以情感交流为基础纽带的陌生人社交和以消费为主要手段
的商业化变革,“兽迷”在其中试图寻找着一方面既能够守护群体独特性,另一
方面又能够继续推动群体发展的平衡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兽圈”整体已然向
着逐步商业化的方向倾斜,具体变化主要反映在“兽迷”关于身份象征物的价值
比较上。
我认为购置“兽装”的价格不能成为评判“兽装”价值的标准,因为“兽装”
体现着“兽迷”的另一种角色。所以我眼里每一件“兽装”都是无价的,就像你
要怎么给一个活生生的人定价呢?但是经过了交易之后这些“兽装”就被打上了
价格标签,成为从“高级-普通”这个鄙视链的一部分,连带着“装主”也被分成
了三六九等。个人很厌恶这种比较,我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受访者,宋)
消费绑架了“兽迷”的自我想象,使其转而追求想象中的消费符号。身份象
征物的类型、样态及其价格甚至成为一道道潜在的门槛,变形为区隔群内成员的
潜在身份标签。
从我个人来讲,从同好那里感受到的快乐和善意远多于烦恼,但是烦恼并不
是不存在。我也经历了不少喜欢比较“兽装”价格或者画稿数量的人。我觉得他们有点势利眼。(受访者,圣火)
像我目前是没有“兽装”的,我也不觉得有没有“兽装”这件事是一个会影
响我的问题。但是在网上和认识新的好友聊到这个话题之后,一些有“兽装”的
小动物的反应就变得非常冷淡,让我觉得心里挺不舒服的。不过大部分都是很好
很热情的人,大家相处得都很愉快。(受访者,芒芒)
在我现实生活的圈内朋友中,有一位属于自己有“兽装”且喜欢和有“兽装”
的朋友一起玩的同好。像平时结伴出去玩这种情况,他也是和另一位有“兽装”
的朋友之间更频繁、亲密一些,我有一点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我的
错觉。(受访者,雷里斯)
会有一些人觉得自己有了很贵的“兽装”就高人一等。(受访者,强风吹拂的
阿雪)
鲍德里亚认为消费在对外表达个人诉求的同时也“塑造着人们的自我想象”
[119]。“兽迷”在借消费接近想象中的自我时,难免将这一过程的投入视作评判自身
和他人是否足够热爱“兽圈”文化的尺度,花费金额和身份象征物样态自然成为
了最为简洁直观却较为粗暴的衡量标准。
但是大多数受访者在批评圈内“鄙视链”乱象之后,仍然坚持将“是否真正
热爱”或“是否能从中感受到放松快乐”补充为超越身份象征物价值排序的最首要
标准。可能因为现在孩子们的生活条件更好了,就会觉得“兽装”这些是那种既
然大家都有我也要有的东西。但是最本质的还是要真的喜欢“兽圈”,只要热爱,
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别人有什么东西或者别人的想法如何都没那么重要。(受访
者,宋)
批判母题:来自主流社会的审视[编辑]
现代青年人对前路“确定性”的怀疑和焦虑使其将目光投向亚文化,渴望在
新的群体身份中获得暂时脱离现实繁琐的喘息空间。但这样的行为时常被误读为
无病呻吟、丧气和逃避,不同代际之间缺乏沟通理解的现实境况更造就了社会主
流观点对大多数亚文化群体采取审视态度,并由此带来了对亚文化群体的批判母题。
萌化无害的文化样态解构真实生活[编辑]
在《说文解字》中,许慎将“萌”界定为“萌,草芽也。”[120]即草木萌芽。因
此在中文语境中,“萌”也延伸出萌发、萌动等含义,用来描述事物初显及其发
展趋势。而网络文化中的“萌”源自日语萌え,并延伸出与御宅族相关的“萌文
化”。 [121]因此网络语境中的“萌”多指无害、可爱之意,“萌”既是一种“审美体
验”或“审美对象”[122],也是一种叙事方式,能够在故事情节及角色形象设计、
人物语言风格等方面影响文本呈现。[123]
“兽圈”从整体而言其成员间的交往较为松散、自由,一直没能形成完整的
组织架构,“兽迷”在群体活动中并未有意识地表达政治意图或立场鲜明的阶级
抵抗性。相反“兽圈”的娱乐性质经由社交媒体的传播扩散,更加削弱了个体成
员对主流社会的反抗态度,转而变形为温和的情绪表达和独特的审美呈现,更加
符合后亚文化的某些特征。
“萌”是对整个“兽圈”整体文化呈现的概括,而非对“兽圈”内部“萌系”
审美的特指。柔软的、富有趣味性的文化样态为“兽圈”增添了吸引新成员加入
的亲和力,在当前阶段“兽迷”对于拟人化动物形象的想象和设计大多体现了萌
化的共性特征。
以“兽迷”的幻想投射和具有表演性的“出毛”行为为例,萌化、梦幻但脱
离现实的群体活动常被视作“兽迷”不顾实际的白日做梦或幼稚妄念的表征。因
而“兽圈”活动暗含对真实生活的解构,易引起主流文化的审视。
加之亚文化的形成发展必然基于真实社会现象存在,亚文化群体同样具有社
会微缩体的性质;在部分成员个人经历高度相似的情况下,个别现象经由群体集
合被放大、凸显,也易于被放置于聚光灯下审判。
公众审视下的刻板成见和粗暴归因[编辑]
在使用不同社交媒体平台的过程中,青年群体具有高度的游离性,擅长以多
重身份进行网络交流,在互动过程中更加强调关注自我感受。因受父母一辈集体
主义观念影响较小,青年亚文化群体并不热衷于保持绝对的群体一致性,而是更
关注个体观念的表达。
尽管“兽圈”的整体表现更加符合后亚文化的特征,其反抗意味较为微弱。
但其成员个体的对外展演方式和审美偏向仍然消解了真实生活的严肃性,代际之
间相异的观点碰撞极易引发主流社会对亚文化群体的审视和不满。
首先,对“兽圈”的整体审视首先起于主流社会对陌生事物的未知,对拟人
化动物形象的偏爱及其呈现方式使“兽迷”常被冠以“幼稚”“玩物丧志”甚至
“精神有异”等污名。其次,“兽圈”对于不同性取向成员的包容和接纳也得到
了主流社会对其不符合异性恋性别规制的指控;加之其中的黄暴色情问题较为突
出,群体的年龄结构以青年为主且低龄化趋势显著,“兽圈”中的负面内容易于
对三观尚在建构过程中的青年群体的产生误导。此外,部分“兽迷”对昂贵的“兽
装”的追求和“出毛”时超现实的视觉效果时常被外界作为“兽圈”亚文化群体
过度消费、心理病态的例证。
群属焦虑:核心概念泛化导致成员意识分歧[编辑]
“福瑞”即英文单词“furry”的音译,在不同社会语境的应用中既可指代拟
人化动物形象,也可作为“兽迷”的自称(如福瑞控)。该词逐渐在社交媒体平
台流行,其内涵泛化速度愈快,概念外延就愈加模糊,直接地影响了“兽迷”对
于拟人化动物形象的界定。
当提及“福瑞”时,每一位“兽迷”都将其作为一个能指与自己脑海中想象
的所指对应,“福瑞”已然成为了众多代表“兽圈”的符号的一部分。对这一词
语的使用受到交流双方在不同语境的共同理解的影响,围绕“福瑞”概念建筑的
“兽圈”的所指也因此变得复杂起来,这样的变动直接导致了“兽迷”的群体意
识出现分歧。
文化内核含混影响群体属性[编辑]
“出毛”的过程时常被误认为“cosplay”或玩偶出装的现象成为了当下困扰“兽迷”的问题之一。尽管“兽圈”文化有着与二次元文化明显不同的文化内核,
但在大部分受访者眼中,“兽圈”仍可以被定位为众多泛二次元文化的亚类型存
在。
其主要原因有二:第一,“兽圈”文化与二次元文化有着较为相近的表现方
式,“福瑞”概念的不断泛化吸纳了许多在原本大众认知中被归纳为二次元文化
的作品及其形象,如《疯狂动物城》、《Beastars》等;第二,伴随着近年来二次元
文化族群人数的高速增长,人们对于漫画、游戏等指向鲜明的二次元文化相关载
体有了更加具象化的认知,受此类认知框架的影响不免将“兽圈”文化并入二次
元文化之中。在访谈中,也有不少受访者强调自己作为 coser 的角色演绎经历或
投身二次元文化的实践经验。因而从参与主体身份切换的角度而言,被泛化的二
次元文化确实对“兽圈”文化有较大的影响。
只要喜欢福瑞就可以算作“兽迷”,这是圈里的比较认同的观点。(受访者,
强风吹拂的阿雪)
能从这些小动物中感受到快乐就已经是“兽迷”了。(受访者,呜呜)
伴随着“福瑞”概念的普及和泛化,普通人感受“兽圈”文化的准入门槛大
幅降低,泛爱好者的数量逐渐增加。几乎每一位受访者在对“兽迷”的身份进行
概念界定时都会提到“喜爱福瑞即是‘兽迷’”,但是成为“兽迷”与被接纳为“兽
圈”中的一员并不等价。
新加入者要对“兽圈”有相似的认知,我才会把他当成我们的同类。(受访者,
呜呜)
我可能比较保守排外吧,要有比较长时间的交流互动我才会从心里接纳对方,
不然我总会觉得这是来玩玩或者感受一下氛围就算了的。(受访者,Momo)
“兽迷”和“兽圈人”的概念之间虽有重合,但是有很大差异的。(受访者,
松漱前)
亚文化群体的独特之处在于,成员之间长期保持着相对一致价值取向和审美
倾向,能够在交流互动的过程中将其持续深化并成为群体认同的一部分,与众不
同的群体意识也是群际差异性、多元性的体现。群体成员乐于对外展示亚文化的
小众特质、积极吸纳新成员加入,以此方式帮助所属亚文化群体扩圈。这样的行
为被理解为是一种延续群体发展的文化使命,大多由亚文化群体中资深爱好者承担。
但是新加入者需要经历参与群体活动的过程方能被其他成员接纳、泛爱好者
向群体中心位置转化亦需要时间积累,亚文化群体的成员数量在短时间内快速扩
张极易影响整体氛围,最终导致文化姿态出现动荡和不可逆转的变化。
新生力量冲击原有认知[编辑]
在商业资本和平台推送机制的双重加持下,原本“圈地自萌”的“兽圈”亚
文化被动进入公众视野,相关争议性内容的传播速度远超想象。在外界的审视目
光中,“兽圈”文化难免被抽象为“奇装异服”“心理变态”等偏向负面的能指。
而在“兽迷”的心目中,不断泛化的“兽圈”边界使其从范围清晰的“小国寡民”
状态转变为范围模糊的兴趣广场。多为受访者曾表达自己对于“兽圈”愈发呈现
低龄化趋势的担忧。
必须承认圈子里很多内容确实存在很大争议,比如说黄暴色情、同性恋性取
向这种……可能这些内容本身是中立的,但是它不适合三观还未健全的孩子,很
容易带来误导。(受访者,强风吹拂的阿雪)
新鲜血液的涌入保证了群体的流动性,也为其后续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
力。但是新生力量的加入在繁荣圈内经济的同时,也为“原住民”带来了许多困
扰。
大家不是不欢迎低龄“兽迷”。只是一些孩子才上初中,有的甚至还是小学生,
对于圈子的理解和对自己的认识都很不成熟。他们对于圈内规则不太了解,就这
么参与进来之后会破坏圈子的环境,更影响其他人的体验。(受访者,啊嘞嘞)
部分新加入者更倾向于仿照社交游戏的规则参与“兽圈”文化建构,更加看
重身份象征物附加的金钱价值而非情感沟通;加之成员间的冲突、摩擦经由社交
媒体的放大愈渐频繁,反而成为了群体割裂甚至逐步瓦解的隐患。
在“兽圈”的早期发展中,其社群发展主要依靠贴吧、论坛等以陌生人社交
为主的互联网社群。资深前辈作为意见领袖,可以通过调整群内议程、表达个人
观点的方式强化群体规范,凭借成员共识和技术壁垒人为创造半封闭的文化地带,
便于群体维持独有风格并与主流社会相区隔。此类社群相对当下的社交媒体平台
具有较高的准入条件,同好们在“小而美”的社群氛围内逐步成长,能够将吸收而来的经验内化为身份认同的一部分,顺利地实现价值认同和文化塑造,因而在
这一时期更易产生深厚的群体认同感。
资深爱好者在长期的圈层建构过程中更加强调群体成员的自我约束和自我
认同,而非对身份象征物的物质性积累。相较而言,社交媒体平台的算法推荐机
制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个性化展演的同时,也营造出了繁荣但相对浅层的社交互
动氛围,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个体与群体之间的紧密联结,因此需要新加
入者更加沉浸于群体实践之中。但当下的青年群体作为在社交媒体的切换和迁徙
中成长起来的原住民,是跨亚文化体系的“游离者”,具备在不同文化圈层的社交
关系中自由跳转的天然的流动性,“进圈”之后增添的新一重群体身份更类似于
一种后现代的个性表达。因而在新老爱好者中间存在着一个隐形的弹性区间,这
个模糊的空间往往成为了身份认知相异的成员们观念纷争的战场。
商业收编模糊文化归属[编辑]
不同亚文化群体迥异、独特的特质在被群体成员上传至社交媒体平台后又经
历了不断地传播和改写,媒介的渗透效果及亚文化参与者的游离惯习削减了亚文
化群体之间的差异性,不同群体的边界也由此逐渐变得模糊甚至相互交融。
海量的碎片化内容使媒介环境发生了显著变化,逻辑严密的整体性内容的发
展空间不断地被无数切片视频、锦集盘点所挤占。对高流量的渴求和商业转换率
的评判成为各大平台、机构判断事物价值的显性标准,逐步扩张的“兽圈”成为
了平台流量与商业资本合谋后瞄准的又一条终南捷径。
现在会有一些人都觉得只要成为了“兽迷”,然后再弄一个漂亮的“兽装”、
建立一个账号,就能变成一个小偶像。我感觉这种想法有点奇怪,我不太认可这
种功利的观点。(受访者,啊嘞嘞)
你说二次元现在的样子算是商业转型成功吗?看了几部动漫就说自己是二次
元,曾经最纯粹的一批人要么迎合商业资本要么退圈,剩下的已经快被挤占得快
没有生存的空间了。这和现在买了个设子就说自己是“兽迷”的人有什么分别?
(受访者,我爱 fufu)
我不太觉得买了一套“兽装”然后穿出去拍照发朋友圈就算“兽迷”,可能这
种情况只是孩子们觉得好玩而已。他们是“兽迷”但也不是“兽迷”。圈子总是要发展的,可能现在的标准和我们那个时候已经不太一样了吧。 (受访者,宋)
“兽圈”文化与二次元文化不止于呈现方式上的深度关联,资本入局带来的
商品化生产及贩卖方式和“兽迷”对于商业气息日渐浓厚的圈层氛围也恰好表明
“兽圈”可能正在沿袭二次元文化的商业化发展之路,迎来本土资本对这一群体
的商品化收编。原本用于“兽迷”身份表达的象征物在商业逻辑之下成为符号变
现的商品,资本展现出的美好和梦幻成为驱动新人加入其中的完美诱因。
我并不排斥商业化发展,但是从心里无法接受自己十分珍视的东西被一群什
么都不懂的人随随便便买回去,虽然他们可能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恶意。(受访
者,阿明)
我比较念旧吧,还是比较怀念前些年的时候。那时候“兽圈”没这么多的人,
但更多的是情感的联系,而不是金钱交换。(受访者,雷里斯)
“兽迷”对于商业化的抗拒及其发展前景的悲观态度显露出自身的无措感以
及对于“兽圈”未来方向的不安,即担忧原本内涵丰富的“兽迷”文化因商业资
本侵扰和部分仅为展示个性的泛爱好者的加入,由“兽迷”心目中的精神支柱变
为对常人而言无关紧要的生活装饰或流行元素,从而将整个圈层文化样态引向扁
平和浅薄。
亚文化对现实日常生活的解构性和抵抗性经由商业化发展而被大幅削弱,泛
爱好者与其亚文化内核之间保持着弱相关的情感沟通,难以形成坚固联结。但是
泛爱好者群体不仅仅在人数上更为庞大,也更易在情感上接受商业信息的催眠,
对购买、堆积和体验的诉求大于对所属亚文化价值的问寻,促使亚文化的独特表
达逐步被简化为众多消费符号的一部分。
20 余年来,我国的“兽圈”亚文化经历了“由小到大”“由精专到泛化”的
发展过程,同时“兽圈”社群的整体发展方向也充分地体现了我国互联网的时代
特征。在社交媒体的算法推送机制下“兽圈”亚文化得到进一步传播,也出现了
部分内容被置于大众审视后产生的争议。
因兼具现实社会角色与“兽迷”的双重身份,对拟人化动物形象的幻想投射
既是“兽迷”暂时脱离真实世界的避风港,也成为了“兽圈”同好以社群集结方
式对主流社会表达微弱抵抗的聚合符号。基于以上现实背景,论文从身份认同的
角度对“兽迷”这一亚文化群体进行分析。
首先,“兽迷”个体对于所处“兽圈”亚文化群体的归属感和参与感较为强烈,
更倾向于以一种“抱团取暖”“友爱互助”的心态参与“兽圈”的文化建构。在
自我认同方面,“兽迷”通过自行创立或从他人处收获“兽设”的方式达成自身
需求与拟人化动物形象之间的结盟,并多以拟人化动物化身的形式参与群体内部
的互动交流;拟人化的动物形象既是其理想自我的外显,也是其内心情感的投射。
当虚拟的“兽设”无法满足“兽迷”的情感需求时,“兽装”作为“兽设”的具
象实体成为了“兽迷”进一步追求的文化载体;“兽装”不止于促成“兽迷”
身份转换的媒介,更被视为是与“兽迷”共享了人格和情绪的社会生命。拥有“兽
装”的“兽迷”则会通过“出毛”的方式进行角色演绎,实现在现实世界中自我
与拟人化动物形象的融合;“兽装”的衣着人造物本质让“出毛”成为具身实践
的一部分。
其次,通过形式多样的“兽圈”文化活动,“兽圈”同好之间的情感联系较为
紧密坚固。内部独特的指称方式和“黑话”提升了群体的凝聚力、加速了群体情
感的汇集,让群体认同转变为构建幻想乌托邦的共意。在“兽圈”的范围内,积
极维护群体规范、驱逐不良个体、进行自我约束等行为成为保证群体纯洁性的主
要方式。但群体内部也存在着文化资本和话语权的巨大差异,“兽设”“兽装”等
身份象征物成为等级的体现,甚至出现隐形的层级差异和鄙视链条。
最后,由“兽圈”人数快速增长所带来的新老“兽迷”之间的代际差异和纠纷促成了“兽迷”身份认同的危机。第一,部分“兽迷”过度地将情感倾注于“兽
圈”文化及其附着物,不仅造成了现实生活的失落,更使得“兽迷”在不自觉地
状态下完成了自我异化。第二,作为逐渐步入大众视野的亚文化群体,“兽圈”
萌化无害的文化样态和“兽迷”较为新颖的自我展现方式都易于被主流社会放置
于批判母题之中观察审视;外界较为严重的刻板印象和基于已有经验的粗暴归因
方式更加剧了“兽圈”与外界的纷争。第三,“福瑞”文化的概念在“兽圈”扩
圈的过程中逐步泛化,新生力量对“兽圈”原有成员的认知带来的冲击和圈内产
业化发展及商业收编等变化都让整个“兽圈”的文化归属和群体边界愈发模糊。
当下社会转型速度加快,身处其中的“兽迷”也正在经历或即将迎来自己重
要的人生节点。“兽圈”或许不曾期待被放置于媒体的聚光灯下关注,但确实需
要得到主流社会的正视,并给与其一定的成长空间,而非从传统视角俯察。当群
体性孤独成为一种常态,集体对于个体身份认同的影响力被逐渐削减,一定程度
上造成了当代青年集体参与感、社会归属感的缺失。因此值得被正视的不只有“兽
圈”群体的文化样态,还有“兽迷”个体的现实需求,如精神状态、情感诉求等。
但是正视亚文化的发展并不意味着对其不做干预,例如针对“兽圈”相关软
色情问题较为突出的现状,社交媒体平台应当主动对此负起责任。此外,部分“兽
迷”受到消费主义裹挟,受困于物的跟风、攀比心理严重影响了群内风气,更有
违“兽迷”参与建构“兽文化”的初心。此类过度消费现象也需要主流价值观的
温和引导、积极疏通。
附录一 访谈提纲[编辑]
第一部分:访谈概览[编辑]
您好,非常感谢您能够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与访谈。同时也非常感谢您能够
信任网络世界的朋友,愿意来分享您作为“兽迷”的生活碎片。您能够成为我的
受访者,令我深感荣幸。
我的研究题目是《幻想投射与自我辩白:“兽迷”身份认同研究》,您的回答
对于“兽迷”这个亚文化群体身份认同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
访谈的时间和形式将依据您的具体情况和个人需求进行灵活调整,期待在交
流中能得到您真实的反馈。此外,访谈中设置的一些问题在语言阐述方面可能稍
有冒犯,也可能出现提纲外临时增加的问题,但并无恶意,希望您能够谅解。如
果您对访谈内容感到不适,您可以选择拒绝回答或随时终止访谈。
本人保证所有访谈资料仅用于此次论文撰写,绝不对外泄露您的个人信息,
待论文完成之后将会回给您这份访谈资料。
本次访谈重点主要涉及以下五个方面:
一、初入“兽世界”:请谈一谈您是如何与“兽圈”产生联系的?您认为自
己当时为何会被“福瑞”吸引?这些拟人化的动物形象给您带来了什么样的触动?
二、作为“毛毛”:请谈一谈您确认自身的“兽迷”身份之后,有哪些关于
“兽圈”的日常实践活动?您的切身体会如何?您在建构自身动物形象的过程中
有哪些感悟?您认为您与自己的“兽设”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三、与其他小动物的故事:请谈一谈您在“兽圈”目前所处的交往群体中,
“兽迷”之间互动交流的主要内容涉及什么方面?与圈内同好之间发生过的趣事
或争吵是关于什么?在与其他小动物的互动中您有怎样的情感变化和心路历程?
四、来自外界的审视:请谈一谈您所知道的外界对“兽圈”的看法有哪些?
您是怎样看待以及应对这些观点的?
五、前路漫漫:请谈一谈您对于“兽圈”的现状和近几年的变化有何看法?
您期待的“兽圈”环境是怎样的?您是否曾考虑过未来会离开“兽圈”?总体而
言,您是如何看待“兽圈”文化的?
第二部分:具体问题[编辑]
一、受访者基本信息[编辑]
1. 您身为“兽迷”的名字、您的年龄、性别、所在地区、受教育程度、目前
每月可支配收入、性取向?
2. 您认为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用 3-5 个词语来形容。
3. 您的成长环境如何?
二、身为“兽迷”的自我认知[编辑]
1. 您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福瑞”的?成为“兽迷”的契机是什么、
入圈时长有多久?
2. 您对与“兽迷”的理解是怎样的?达到什么条件/什么样的人能够被算作
“兽迷”?为什么?(如:喜欢拟人化的动物形象-拥有自己的“兽设”-拥有自己
的“兽装”)您认为要达到什么要求才能将他人视作您在“兽圈”中的同类?
3. 您认为“兽迷”与“福瑞控/兽控”两个词语之间是否存在细微的语义差
异?
4. 您是否拥有自己的“兽设”?(有几个“兽设”?)这个“兽设”陪伴了
您多长时间?
5. 您的“兽设”是什么形式?(文字/图片/其他)请您描述一下自己的“兽
设”。(描述角度:动物类别、配色、性别、性格、附加属性、所处的世界观等)
6. 请问您选择这个动物形象作为您“兽设”的原因是什么?这个“兽设”对
您而言意味着什么?(另一个自己/幻想的投射/养育照顾的崽崽/异世界的朋友)
7. 您认为您的“兽设”与本人的联系或区别在哪里?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联
系/差异?
8. 您是否考虑过建立新的“兽设”?(何种情况会考虑设计新的“兽设”?)
为什么?
9. 您目前是否拥有自己的“兽装”?您的“兽装”是否完整?(未来是否考
虑购置自己的“兽装”?)什么情况下会选择“出毛”,“出毛”时感受如何?
10. 身为“兽迷”,你认为“兽设”或“兽装”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11. 您每个月/年大概花费在这一爱好上的金额?
12. 您认为成为“兽迷”为您的现实生活带来了什么影响?
三、与“兽圈”同好的交流交往实践[编辑]
1. 您所知道的身边“兽圈”同好的大致数量有多少?估算男女性别比例是?
您认为为什么男性/女性占多数?
2. 您身为“兽迷”,与同好一起参与的日常交往活动有哪些?
3. 就您自身体会而言,“兽迷”的真实性格偏向活跃/内向?
4. 您在网络中一般会通过什么渠道来获得“兽圈”相关的信息?
5. 在您日常参与“兽圈”文化活动时,您发现“兽圈”相关的色情内容占比
多少?
6. 您认为中国的“兽圈”文化受二次元文化影响程度如何?将“兽圈”文化
归属为“泛二次元”文化是否合适?
四、来自外界的审视目光及应对措施[编辑]
1. 您眼中的“兽圈”是什么样子的?
2. 您认为外界眼中的“兽圈”是什么样子的?目前所知的外界对于“兽圈”
的看法都有哪些?更偏向积极还是消极?印象最深刻的是?
3. 您认为外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积极/消极的评价?
4. 当面对外界关于“兽圈”的负面观点时,您在网络空间会作何反应?在现
实中会作何反应?
5. 您是否愿意或主动告知身边的亲友知道自己这个爱好?
a会透露到什么程度?您预想中亲友的反应会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个爱
好被发现你会怎么想或怎么做?
b 您告知身边的亲友这一爱好后大家的反应是怎样的?接受程度如何?
6. 您是否经历过在您或同好“出毛”时,他人将“兽迷”与其他亚文化群体
混淆或比较?(如 cosplay/玩偶服等)您的感受如何?
7. 您认为“兽迷”与迪士尼的演职人员之间有何异同点?您对他人称呼“兽
圈”相关文化产品为“玩偶服”“内胆”“皮套”等词汇的接受度如何?
五、“兽圈”的未来[编辑]
1. 您对于“兽圈”近几年的变化有何看法?是否符合您的预期?
2. 您期待的“兽圈”文化氛围是怎样的?截至目前为止,最符合您心中理想
的“兽圈”环境是在我国“兽圈”发展的什么时间段?
3. 以兽人博主银碳在综艺节目中出镜为例,您认为“兽圈”是否正在“出
圈”?对此您有何看法?
4. 您认为“兽圈”目前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您对于“兽装”量产及“兽
圈”商业化的前景持何种观点?
5. 您是否曾考虑过未来会离开“兽圈”?
|